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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贾兰年初就过了五周岁的生日,按照虚岁来说,都已经六岁了。当初,贾珠和贾琏都是三岁开蒙的。到了宝玉这会儿,也是因为幼子的缘故,这才娇养了些,可饶是如此,宝玉上了四岁也跟着先生做学问了,去年间,老先生告老,宝玉这才歇了一段时日。至于贾兰,凭良心说,王夫人并未刻意将他放在心上。
“回老太太的话,兰儿原是由珠儿媳妇儿照看着的。李家本就是诗书传家,纵然珠儿媳妇儿不如她娘家兄弟们,这学问却也是不错的。”甭管王夫人心头是如何思量,得了贾母的问话,她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起身离席,恭敬的上前回话。只是这话里话外的,却是点明了贾兰虽不曾正式进学,却也没有被耽误。
“珠儿媳妇儿照看的?”贾母面上依然挂着笑意,只是细看之下,却能看出那笑意分明就不达眼底,“既是如此,那如今呢?”
眼下之下,即便贾兰原本有李纨教导启蒙,可如今李纨早已去了西面偏院,贾兰又有何人教导?
王夫人冷汗涟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如今即便是有了完全的解释,也难逃失职之嫌。尤其当初李纨被贾母勒令去西面偏院时,她虽不曾落井下石,却也是帮衬着的,如今贾母抢先提了这话,要她如何回话?
“政儿媳妇儿,不是我说你,这要是耽搁个一日两日的,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可你算算这日子,少说也有月余了罢?再说了,就算珠儿媳妇儿有些学问,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懂多少东西?当年,我那苦命的敏儿不也是才名远播?我却是知晓,她擅长诗词,却不擅科举之途。”贾母摇头叹息,语重心长的道,“你呀你,你这是在耽误兰儿的前程!”
“媳妇儿知错。”王夫人跪倒在地,满口子的认错道歉。
不然,还能如何?承认她并不知晓如何教养男儿?别说她如今已经生养了两个儿子,便是没生养,也不能这么落自己的面子。亦或是承认自己故意忽略了贾兰?那更是错上加错。当然,若是一味的否认,那才是真正的大错特错!
得了,先认错罢。至于缘由,只要贾母不说,她便也装聋作哑便是了。
贾母到底还是给王夫人留了一份颜面,只是她不好直说,因而便拿眼去瞧底下坐着的王熙凤,轻唤道:“凤哥儿,还不快些扶你太太起身?”
王熙凤忙不迭的起身离席,上前扶起了王夫人,心下却在暗自啐道,她正经的婆母还在一旁坐着呢,王夫人又算是哪门子的太太。当然,王熙凤面上却是笑脸盈盈的,一面伸手搀扶王夫人,一面还不忘替王夫人向贾母解释着:“老祖宗,太太素来都是将兰儿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原先珠大嫂子照顾得极好,太太事儿多,也就任由珠大嫂子去了。这不,前些时候太太病了,偏我那儿也事多,没的搭把手不说,反将事儿都堆到了太太身上,更巧的是,珠大嫂子因惦记着珠大哥哥,虔诚的诵经礼佛了。这不,两下一耽搁,可不就误了事儿吗?”
听王熙凤这么一说,旁的暂且不论,王夫人的面色却是好看许多了。有些话,听着很像是借口,因而并不能由她来说。好在王熙凤说了,也等于是她说了,且效果还更甚于她亲口所说。
再瞧贾母,面上的笑容也更甚了些:“是了,我却是将这些事儿给忘了,唉,年岁长了,记性不好了。”
“老祖宗年轻着呢,今个儿是巧姐的周岁宴,回头等巧姐嫁了人,生了儿女,还等老祖宗给办抓周呢!”王熙凤故意打趣着,果然,她这话一出,贾母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开了,这次却不是虚假的笑了。
“你这张嘴哟!巧姐今个儿才满周岁,你却惦记着她生儿育女?你呀你,罢了,回去坐罢。兰儿,你也去坐好,回头你跟你宝叔叔一道儿进学去,我跟你祖父说一声便是。去罢。”
王熙凤扶着王夫人落座,趁着没人注意,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了贾母这番话,贾兰进学一事,算是就此定下来了,至于贾政,于情于理都不会反对。王熙凤想的是,前世的贾兰学问极为出色,俩人若不在一块儿,对比不怎么明显倒也罢了,如今在了一块儿,只怕宝玉将来的日子却是要不好过了。王夫人想的却是,宝玉好歹也比贾兰年长了两岁,又更早进学,比着当年的贾珠和贾琏,宝玉旁的不说,丢脸却是不大可能的。
姑侄俩各怀心思,皆觉得自己的猜测才是最接近事实的。不想,贾母在宣布开席之前,忽的又唤了鸳鸯过来。
“今个儿是个好日子,鸳鸯你吩咐厨下,再被备一桌席面,往西院那头送过来,就当是我给珠儿媳妇儿和三丫头添的菜。”
鸳鸯笑着答应了一声,却压根不敢往下头看,只低垂着头退出了厢房,往外头吩咐去了。也是因着有了这番话,厢房里愈发的安静了,诸人匆匆用过膳食,各自散去。
却说鸳鸯虽立时吩咐了下去,大厨房那头也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可到底这席面不是一时半会儿的能凑齐的,等席面送到西面偏院时,早已过了往常午膳的点。自然,李纨和探春倒是饿不着,只因荣庆堂开席之际,提膳的粗使丫鬟已经将膳食盒子送到了偏院里头。
“珠大嫂子,今个儿咱们却是沾了巧姐的光,回头等出去了,咱们可要好生谢谢巧姐。哟,我却是忘了,珠大嫂子您可是立志守节一心向佛的。”听小丫鬟说了事情原委,探春笑着同李纨说着话,只是她这话与其说是绵里藏针,不若干脆就是将针尖对准了李纨。
李纨倒也是个能忍的,主要是她不忍也得忍。听了探春这等子夹枪带棒的话,她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附和着道:“三妹妹说的是,不过我是出不去了,妹妹将来出去了,倒是可以帮嫂子当面谢谢巧姐。”
当面谢巧姐?探春面上的笑容一滞,她自是知晓自己出身低微,哪怕如今已经记在了王夫人名下,可同那些个正经嫡女还是有差异的。尤其她上头还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嫡出大小姐元春,甚至比起巧姐这样的小辈儿嫡女,她也是不如的。
知晓李纨这话是在回敬她,探春只愣了一瞬,便立刻扬起了大大的笑容,上前几步,拉了李纨的袖子,撒娇着道:“珠大嫂子您说的是,回头我定然会好生谢谢琏二嫂子和巧姐。尤其是琏二嫂子,她可是个大好人,虽说今个儿是巧姐的生辰宴,可想也知晓,她才那般小,又懂甚么?还不是琏二嫂子惦记着我们,老祖宗心疼我们。哟,不说这么多了,珠大嫂子快来用膳罢,待会儿凉了却是味道不美了。”
李纨原是想要推说自己已经饱了,可探春既故意提了贾母,她若是一星半点儿都不用,却是大不敬了。当下,只得忍着气陪着探春略略用了一些。
一桌子的席面,纵是比不上其他两桌那般丰盛,可李纨和探春就俩人,又是原先就吃了午膳的,还能吃多少?李纨是憋着气,探春心里头也未必好受,偏还要装出友善的一面,互相夹着好菜,互相折腾,互相膈应。
末了,终究还是年岁尚小的探春最先招架不住了,放下了碗筷,咬着牙道:“老太太这是心疼我们,我这心里头很是过意不去,唉,不吃了,我要专为老太太念一卷佛经。珠大嫂子,您也一道儿吗?哦对了,方才送膳的丫鬟却是跟我提了一句,说甚么兰儿要同二哥哥一道儿进学了?是这样罢?哟,我都记不清楚了。”
探春说着说着,便自顾自的离席了。徒留李纨一人坐在堂屋里咬牙切齿,有心追上去细问关于贾兰的消息,却又拉不下面子。心下懊悔着方才端甚么架子,却误了同送膳丫鬟递过来的消息。
李纨又是悔又是恨,更多的却是对贾兰的担忧。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虽说同在一个府内,可李纨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贾兰,倒是探春一直安安稳稳的,看着竟是丝毫不挂念外头的人,只一心诵经礼佛等着三年一过便可离开。这般想着,李纨愈发的难受了。她本就不是甚么开朗的性子,事实上自打贾珠过世后,她就心如死灰形如枯槁。以往到底还有个贾兰撑着,可如今见不到不说,心里头还挂念得很,没几日就病倒了。
李纨病倒一事,被丫鬟第一时间告知了探春,毕竟她们这院子平日里都是不允许进出的。即便是每日的提膳丫鬟,那也只是送到院子门口,并不往里头来。至于院子里的人,更是决不允许离开。
知晓李纨病倒,探春自是要去探望一番,她虽不懂医,却也不傻。如今这天气,热是热了点儿,可李纨整日里待在屋内,也不可能中暑气,再加上李纨那一脸的愁容,明显这不是真正的病倒,而是得了心病。
同住一个院子里,探春自不能全然无视。在亲自探过病后,次日一早就通过提膳丫鬟将李纨病倒的消息递了出去。
诚然,李纨和探春都处于禁足期间,可禁足并不代表生死不论。说到底,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只是想给她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却从未想过要她们的命。
消息很快就递了过去,因着王熙凤早已“病愈”,消息却是先递到了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