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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敖侧身不受,一板一眼行了礼,先请安道:“臣太子洗马方敖,见过十七殿下。”等永嗔免了他的礼,方敖又道:“此系太子殿下所托,乃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当十七殿下的谢礼。”说着也一揖到地。
永嗔本人是个嬉笑怒骂混不吝的主儿,且个人性格极强,甭管原本多么严肃古板的人,往往都能给他带着跑偏了——像方敖这样丝毫不为所动的,还真是第一回碰上。他不由又看了方敖两眼,笑道:“你既这么说,那我回头只谢太子哥哥便是。”
方敖垂着眼睛,不亢不卑道:“理当如此。”又道:“下官还要往毓庆宫回话,若殿下别无差遣,请准许下官告退。”
永嗔拧着眉头打量着他,觉得这个方敖身上的气场很微妙。
他绕着方敖转了一圈,忽然问道:“本殿下欠了你银子没还?”
方敖平静道:“回殿下的话,不曾。”
永嗔见他不接这茬,便摆手道:“你去吧。”
一时方敖离开,永嗔在原地又站了一站,问莲溪道:“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莲溪笑道:“方大人才回京中长留,您这是第一回见他——哪来的什么得罪?再说了,您是殿下,他是个做臣子的,谈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
永嗔疑惑道:“那他……”
不好用语言表达,就是方敖那种回话时的语调表情,有点微妙的敌意。
莲溪却已是明白过来,笑道:“殿下,您又是不是银子,哪能人人都追着您捧着您呢……”
永嗔哑然,继而自失一笑,叹道:“正是你这话——是我想左了。”
他又没有主角光环,哪能是个人一见他就被“王八之气”征服了呢?
说话间,永嗔已进了蔡府。
只两进的小院落,蔡世远坐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正与跟前一个小男孩说话,躺椅旁的石凳上摆着一根拐杖——自那日晕厥后,蔡世远便有些不良于行。
上次永嗔留下的四个太监陪在一旁。
永嗔料定那小男孩便是蔡世远的幼孙,蔡泽延。
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孙儿,你记住了,你爹是元顺十七年的进士,名叫蔡子真,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是你的爷爷……”蔡世远的声音苍老粗噶,透着悲凉。
那蔡泽延只是往后躲,口中叫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叫王阿牛,我爹娘都是平阴县王家庄子上的住户……我不姓蔡,我没有爷爷……”
也不知他小小年纪,究竟在乱贼洗城中见了什么,竟吓成这副样子。
蔡世远捉住孙子双臂,厉声道:“你记住了!你叫蔡泽延,是咱们蔡家唯一的骨血了!”
蔡泽延被他捉住双臂,躲避不开,吓得哭泣起来。
蔡世远被那哭声所动,悚然一惊,迟缓地放开双手,仓皇道:“别哭……别哭……是爷爷太着急了……”他严厉了一辈子,不管是对儿子,对孙女,还是对皇子学生,都是一副古板严肃的面孔——如今面对这样一个吓坏了的小孙子,他亡子的独苗,竟不知如何是好。
永嗔才要上前,就见屋里疾步走出来一个素衣小姑娘,正是那蔡慧。
蔡慧径直握住了蔡泽延的双肩,迫使他抬头望着自己的眼睛,铿锵有力道:“弟弟,你不要哭,我是你的长姐蔡慧。你回来时,脚上穿的鞋袜,怀里藏的荷包,都是我亲手给你做的。”
蔡泽延呆呆望着她,忽然讷讷喊了一声,“姐姐……”
“哎……”蔡慧应了一声,仍是握着幼弟双肩,掷地有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但是你的长姐,我也是你的爹,你的娘。你不要怕,坏人来不了都中,你是咱们蔡家的孩子,不是什么王阿牛。你听明白了吗?”
蔡泽延小声“嗯”了一下。
蔡世远长叹一声,一手揽着孙女,一手抱住幼孙,泪如走珠。
他们家人相聚,永嗔看到此处,自觉不该打扰,悄无声息便退了出去。
永嗔一路心思沉重回了毓庆宫,一踏进惇本殿,就听东间书房里,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前番说到吏治,殿下还说吏治积弊难返,只凭几个年轻人靠着血勇之气一味硬捅不是办法——怎么今日换成十七殿下带着兵匪抄了李主事家,殿下便要纵容了?”
听声音,正是那方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