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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首停下,听那人道:“你看到些什么?”
“四下一片黑沉,恕婢子什么也看不清楚,无意冲撞了尊驾。”
我绝不是一个喜欢砌词狡辩的人,但我此刻,也绝不是在砌词狡辩。
我这样回答,只是因为对方没有明确地问我,是在何时何地看见了什么。
而我,也确实不能对着一个身份不明确的人,说出冯氏、祭拜、纸钱这些字眼。
“是谁在林中祭拜?”那人没有计较我的答非所问,很快便明确了问话范围。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虽不严厉,却带着些不容轻忽的分量,以及,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姿态。
而我,则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我面对的,是一个什么人了。
心里,逐渐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在滋长,而且,是以一种疯长的势态。
我相信,他能够问得这么直接,至少有两点他已经确定了。第一,林子里确实有人祭拜;第二,那个人不是我。
“婢子没有看清楚。”
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何种理由,声音中竟带着隐隐的傲意。而且,这种傲意来自于心底,以至于我能清晰地感知。
而且,这种傲意驱使着我,我说了最真实的话。不是为了逃避什么活着掩护什么,而故意说没有看清楚,而是,把最真实的情况,以最直接地方式说了出来。
诚然,没有墨鸰的消息,没有普安王的话,单凭我自己所见,我不会知道那个女子是冯才人。
“也就是说,你的确看到有人在祭拜?”
我心中多少是有些奇怪的,他如何知道林中有人祭拜不足为奇,若不是得到了些消息,他与那些侍卫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奇怪的是,他如何肯定,我不是祭拜的那个人。
“是。”
我再一次如实回答。
在二郡王恩平王面前,在三郡王普安王面前,或者在四郡王永宁王面前,我都会带着对他们本人不同的情绪,针对当时不同的情形,审时度势地,动用一些小小心思,或砌词狡辩,或强词夺理,甚而有些个与他们斗智斗勇的心思,争取自己不在言语上吃了小亏,露了口风。
哪怕三郡王对我的意义绝不相同,我原则上绝不应该对他有所隐瞒,但如今我与三郡王的对话,也难免会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心思。
可是对眼前这个人,我竟是像墨鸰对我说话一样,简单到了直白的地步。
不过,墨鸰对我,是因为心思单纯,而我此刻,却是因为一门心思,都被滋生的那股难言的情绪占据了。
不约而同地沉默,我竟没有想到要走开。我不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是我自己,却是什么心思都没有去想,心中是一片混乱,而且,是一片单纯地混乱,让我没有头绪。
“你知道那是谁,可你不想说。”这句话,打破了眼前的沉默,也在我积郁的心中,惊起了波澜。
心中的混乱被这波澜压下,思绪也渐渐清明。
有那样一瞬,我很想问,你是怎样知道的。可我最终张开口,说出来的还是一个简单的字——是。
这个“是”,不再是像方才一样因为心中除了傲然之气,再也浑然没有头绪。
而是因为,对方竟将自己的疑问,这样简单而直白地说了出来,毫不掩饰。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看向了我,虽然我的视线一直垂下。
我知道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光线,他其实无法看清楚我,可被他的目光这样看着,心中却是无端地不自在。
“你……是谁。”这样的语气,不是在问我。可是这种低沉地声音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分量,却让我有些无可回避的意味。
无可回避,我也,不想回避。
没有想到,今天,以这种方式,与他相遇。
看不清楚彼此的真面目,我的心中亦满是复杂的情绪,但油然而生的傲然之气,硬是让我在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昂起了头,不管眼前的面目是否隐在黑暗之中一片模糊,却还是一字一字答得清晰:“慈宁宫典籍宫女谢苏芳,见过皇上。”
我说了见过,却居然没有行礼。
是的,我没有行礼,没有跪下,没有磕头,甚至,连躬身也没有。
我只是保持着昂首的姿态,看着我看不清楚的人。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神有什么样的变化,却能从他轻轻的一声“哦”里,感觉到他的惊讶。
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是因为我知道他的身份?
他为何惊讶,我不得而知。
可是关于他的身份,我的确已经知道了。
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能在宫中,在这个时候,以这般沉静的姿态出现的人,即便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分不清楚他的年龄,却无法忽视他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