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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冬日的味道是清寒的,带着一种衰败的美感,空空落落中却又孕育着一丝静谧的生机。
入冬之后,在一些夜里,大地会在黑暗的夜色中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这冰霜就像是浓稠夜色分泌出的反调,延着大地蔓延铺洒开来,无穷无尽着。
汉人说,这,叫做霜落。
霜落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被霜打了的茄子会很蔫,落了霜的葡萄却又会变得很甜。世间,总是拥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事情,让人看不清明。
如果霜冻的大了,就连江河湖海的边沿,都会泛起一层薄薄的霜气。
这种地方的白霜往往会更重,因为这里的水汽要比其他地方充足的多。
白霜会连夜出现,霜霜点点的洒落在所有的东西上,远远看去,就仿如白化病人的皮肤,又像是一种异样的龙鳞。若是远远的,看得时间长了,往往会令人忍不住发呆,思绪也跟着在这样的冬夜里漫散开来。
当然,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注意到这种霜落的景色。
因为一旦阳光出现,晨光初吐之后,这些白霜就会逐渐消失,了无痕迹。
而另一方面,夜色当中,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看到这些白色的精灵。
霜落,霜化,这整个的过程,就像是一场缺少观众的哑剧,偏生又轻灵美丽的,足以令人叹息。
肉眼凡胎很难观察到这个过程,凡人的缺憾,正在于此。
好在慕容恪并不是寻常人,他迎风而立,看着脚下一片霜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夜风是清爽的,呼出的时候又带着水雾。
水雾在半空中散去,渐渐凝结,成为白色的结晶。而后飘飘洒洒的散落下来,如絮。
这是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慕容恪看得到。
他从小就看得到,于是经常在这样的冬夜里偷偷溜出房间。看着眼前的黑夜,眨着一双放着光亮的眼睛。
那个时候,因为年纪小,偷跑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多添几件衣裳。所以经常在被冻得手脚麻木、鼻涕直流之后,才浑身颤抖着缩回被窝里。艰难的将自己的身体回暖。
因为外面有值夜的丫鬟在睡,小时候的慕容恪便连鼻涕都不敢擤,于是只能傻乎乎的堵塞着鼻腔,时不时的用袖子擦上一擦。
这样的行为次数太多,以至于家里的女眷们都紧张到不行,皆以为小郎君先天体弱,于是在屋内一个暖炉一个暖炉的加着,每次到了冬天之后,慕容恪的房间里,竟然还能看出杜鹃花来。
慕容恪喜欢黑暗。因为他喜欢那些只有在黑夜里才能见到的东西。
他的身边,并没有什么同龄人,虽然也曾经试着将那些黑夜里的“精灵”指给大人们看,可换来的,只是嘲笑与恐惧,渐渐的,就连身旁的丫鬟吓人们也跟着疏离起来。
因为孤独,慕容恪便愈发沉默,愈发喜欢把自己融进黑暗里。
很多时候,他喜欢孤身一人在黑暗的逡巡。这几乎变成了一个他特有的习惯。不论是在家里、都城,还是军营当中,他都喜欢空出这么一个短短的时间来,安安静静的品尝一下夜色。
他是真的能够尝出味道的。
周围有人死亡的时候。夜色就是腥甜的。有人喜悦的时候,夜色就是带着香气的。有人拼搏的时候,夜空中常常会多出一丝剑意。有人忧愁的时候,夜色又会带出一股酸味儿来,就像是三四月的青杏似的,悠久绵长。
天生拥有灵识的人。感官总要比寻常人强烈很多。
不只是嗅觉与看霜落如絮的视觉,还包括很多很多的东西,比方说,触觉。
普通人感觉到的轻触,在慕容恪那里就仿佛轻推。普普通通的轻推,在他的感知中,就会变成一记重拳。
这个道理,知道慕容恪很大了,才渐渐知晓。小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别人与自己是一样的,虽然,他并不理解为何人与人之间要相互用力的“攻击”。
同样的,一道剑伤划破手臂,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寻常人手臂被砍断的痛苦。
按道理来说,他这样的体质,就应该安居于室,一辈子都不出来才好。
可就是这样的慕容恪,偏生从了军,而且一从就是十年。
这是他的宿命,虽然他也曾经反抗过、挣扎过,但一旦接受了、开始了,他就会一直走下去,除非死亡,否则绝不会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