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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城乡结合部的机甲修理厂。
白叶蹲在轰鸣的流水线边吃泡面,厚厚的工作手套上沾满了机油。
他的朋友蹲在他身边翻报纸:“呐呐,白叶,今天军方第一轮考试结束了诶……听说有人因为没有够到分数线而跳楼自杀。你说为什么会这样?考不上军校还能有别的地方可去啊,有书念就不错了,对不对?”
“因为很想去某个地方,没有去成,就感觉人生毫无意义,所以才会这样吧。”白叶撩着纸筒中的面条道。
“嗯……可是我唯一不想呆的地方就是这里诶,去哪儿都比呆在这鬼地方强,每天每天都在做单调的工作。真想不通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想的,有书念为什么还不想活。”
“我觉得还好。”白叶吸溜一口面条,“有钱赚,能吃饱,还不错。”
“说的也是呐……”翻报纸的小童虽然应和着,却委屈地低下头去,盯着报纸上关于军方招考的报道,心里有很大的落差。在过去的二十年中,银河帝国经历了漫长的战争。战争杀死成年人,留下数以万计的孤儿,劳动力严重不足。政府无力处理同时爆发的诸多社会问题,很多孤儿得不到照顾,沦为了童工,弥补劳动力的缺口,与有钱人家的孩子有天壤之别。
白叶就是不幸的童工之一。
而且他比其他童工都要过得更凄惨一点。
因为……
一队宪兵冲进机甲修理厂,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在控制住局面以后,宪兵队长迈进了门槛。他随意脱掉军帽,露出底下银白色的长发,他的眼睛也像他的发色一样冷酷。看报纸的童工只不过与他对视一眼,就想起了自己经历过的最冷的冬天。他低头,揪紧了白叶的衣角,白叶愣了一下,继续吃泡面。
宪兵队长的目光在童工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掠过了白叶,停留在点头哈腰迎上来的厂长脸上。
“这枚子弹出自你们的流水线。”他举起手,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枚普通的m375型子弹。
厂长汗如雨下。
他这爿厂子,打着机甲修理的名头,在流水线上成批量生产弹药,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武器生产的经营许可。因为是特殊时期,所有人都在这么做,想着大发一笔战争财的厂长也大胆跟进,却从未想过会因此惹来祸事。
他第一反应是子弹出了问题,因此极力推脱:“不是不是,这不是我家的。”
“契氏军工厂已经承认把军方物资外包给了你,我们也掌握了你与契氏之间的打款记录。如果你再嘴硬,我有权在此时此刻让这颗子弹穿过你的脑袋,你觉得怎么样?”宪兵队长绕着厂长缓缓地踱步,贴到他耳后轻声模拟爆头的音效。
厂长打了个寒噤。
宪兵队长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你这儿还有这样的子弹么?”
“m375?”厂长摸不清他的来意,“这是最普通的弹药,我这里有……有一些。”
“普通?你在开玩笑么?”
宪兵队长把子弹填装入自己的□□中,对着厂长就是一枪。厂长剧烈地一抽,子弹擦过他的耳朵,无声地射入了背后的墙上。
现场鸦雀无声,然后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厂长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宪兵队长的残酷行径,半晌才发现大家都望着自己身后的墙。
他缓缓转身,看到了他这辈子没见过的奇景——
墙壁上不是弹坑,而是一扇门。
不,与其说门,更像是墙壁被撕开了一道裂口,透过裂口,可以看到墙壁对面的街景。
街上的行人停下了脚步,与机甲修理厂中的童工、宪兵面面相觑。
十五秒钟以后,呈现正圆形的裂口又收束、消失了,墙壁回复原状,子弹清脆地掉落在地面上。
宪兵队长拾起子弹,再次摆在厂长面前:“这是能够改变空间的子弹,你这里还有么?”
厂长呆愣地摇摇头:“我从来不知道这回事。”
“当然。”宪兵队长勾起了嘴角,充满嘲讽意味地笑着,“在笃信科学的帝国里生活久了,人类都忘记了科学之外的力量。”
“科学之外?”
“魔法。”宪兵队长眯起了眼睛,“将纯粹的精神力灌注到子弹上,赋予子弹改变物质空间的属性。你的流水线上有一位魔导师。你能辨别出他来么?”
厂长接过了子弹,“也许……”
“他是个天才。如果他是你的工人,那么他的年龄应该还不超过十六岁。一个孩子,在没有接受过任何魔法教育的情况下,使用三级空间魔法,并将其印刻在子弹上……他是天生的魔导师,理应接受最好的军校教育。玫瑰公爵正在期待与他的会面。”
厂长捏紧了子弹:“……我去翻越一下出入库资料,看看这是哪一批货,那么对照着排班表,应该可以确定是谁。请您稍等。”
白叶抬眼,望着厂长走进办公室,吸溜了一口泡面。
厂长不多时带着一个小工出来:“就是他。”
白叶听到朋友惊呼:“这不是厂长家的少爷么?!”
白叶比了个嘘,拍拍朋友的背,让他保持安静。
“哦,是他?”宪兵队长挑剔地打量着小工。他的工作服是新的,刚套上,并不合身。队长又抓起了他的手。手指细腻洁白,不像是干活的手。
“你确定么?”
厂长犹豫了片刻,依旧斩钉截铁道:“我……我确定。”
他的孩子考试失利,失去了进入军校学习的机会。在这个年代,如果不能成为一个军人,很难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厂长有钱,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权。听宪兵队长的话,被选中的孩子将送往最好的军校,只要能进军校,就算他们发现他不是该死的魔导师又如何?他相信自己的孩子足够优秀,即使不能胜任该死的魔法,也能在其他方面——比如机甲驾驶上——有特别的表现。无论如何,他都不想错过唯一的机会,把孩子推向统治阶级。
想到这里,厂长再次推了一把儿子的肩膀:“就是他。”
“既然如此……”宪兵队长笑着朝少年伸手。
就在这时,工厂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的天呐这里也有一扇门!”
宪兵立刻赶去现场,然后在对讲机中与队长确认:“是同样的空间魔法。”
队长朝厂长冷笑一声:“看来你没有找对人啊。”
说罢,拔出长剑朝魔法门处追去。在魔法门合拢之前,宪兵队长带着几个好手穿过了墙壁,跑到街上。剩下的宪兵也绕远路追了上去,工厂一瞬间又变得空空荡荡。
厂长咬牙切齿:“该死的,别让我知道是谁!”
白叶终于喝完最后一口汤,慢吞吞走到厂长面前:“老板,我明天想请假去看医生,我觉得胸口有点……”
“滚滚滚!”
厂长现在完全不想聆听童工对于工作环境的抱怨。
白叶默默地离开了。
而当白叶离开之后,厂长蓦然发现,前面那个拿着报纸与人嚼舌根的童工背上,贴着一张小纸条。
“他们想要拿魔导师做生物实验,不要将羊送入狼的口中。”
厂长颤抖着撕下纸条,问那小工:“谁贴在你背上的?”
小工讶然:“我不知道……”
等他想起白叶的时候,白叶早就消失不见。
白叶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撞上了正在搜捕的宪兵队长。宪兵队长站在原地左右张望,显然是识破了他调虎离山的诡计。
“他跑不远,分头追。”宪兵队长从怀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对付魔导师我有经验。”
他的墨镜形制特殊,施加了寻踪术的符文,能够辨认魔法流动的方向。魔导师经过的地方,会比其他地方更明亮一点,形成一道指向性的踪迹。
白叶不清楚这一点,他只是奇怪这个人大半夜的戴墨镜。隐在墙壁后淋了一会儿雨,等他们都走远之后,他艰难地扶着墙回到租住的地方。释放空间魔法让他精力透支,头痛欲裂,没有支撑大概就要倒在人行道旁的臭水沟里了。
白叶很小就知道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记得一些非常可怕的片段,下水道、生物实验室、电击、穿白大褂的大人……
他还记得一些奇怪的符文。
事实证明,在他画下符文的时候,他能发动一些超自然力量,比如说短时间撕开墙壁、连通空间的门。有时候,符文甚至下意识就会从他的指尖流泻,印刻到经手的物品上,就像那枚m375子弹。
不过也只是到此为止了。
他的能力并不能让他在这个科技统治一切的帝国里吃得饱,穿得暖,反而遭受到白发军官的追杀。
是时候再一次搬家了,他这样想着,推开了家门。
所谓的家,是治安糟糕的街区无人问津的出租屋,家徒四壁。除了一层白垩,房东什么都不愿意给他留下。不过对于白叶来说,有个能躺平的地方就已足够。不论他走到哪里,他总是忘不掉那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
正当他浑身散架地走向铁板床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不是敲门声,而是开锁声。
除了他,只有房东有这间屋子的钥匙。但是房东很少屈尊来这里,更别提一个下雨的夜晚。
——所以来的人会是谁?
他第一反应就是宪兵队。
白叶抓起床边的捆绳跑到窗边,把一头固定在窗框上,剩下的抛下楼,拉扯了下绳结。他的动作麻利,仿佛这件事已经在头脑里预演过很多次了。
背后,钥匙转动声还在继续,白叶蹲下身,从床板下摸到小猪扑满揣进怀里。这是他全部的存款,他还要拿着这笔钱凑满去天鹰座的路费,决不能丢下。
当他带着小猪铺满跳上窗框的时候,发现楼下很喧哗,宪兵队正在冲进楼道。来的人很多,他被包围了。
就这个愣神的功夫,门被打开,白叶蹲在月影里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一只手从窗口探出,凌空抓住了他的衣领。
白叶一惊,手中的扑满摔了下去。他伸手去撩,有只手却比他更快,稳稳拖住了扑满。白叶连忙抢过扑满护在怀里,自己则被提回了屋子里。
“你为什么要在我家跳楼?”一个年轻军官把他抱过窗框,举得高高的,仰着头问他。
白叶借着月光打量他一番。他穿着的不是宪兵队的制服,身后还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这是我家。”白叶飞快道,“把我放下来!”
这样毫无着力的悬空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胡说八道,这明明是我家。我问房东租的房子,钱都付了,怎么会是你家呢?你看,我有钥匙,而你,我一进来就要跳楼。你说,你是不是小贼?”年轻军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敞开的房门,“还被人追。”
“把我放下来好么!”白叶尽量压低声音,声调却激动得不行。“根本不是你家我家的问题!是他们要把我抓去做生物实验!”
“那么严重啊。我只是租个房子而已,为什么被卷进了阴谋之中。”
年轻军官虽然这么说着,却并不紧张,说话的语气甚至带着笑意,依言把白叶放了下来。此时,宪兵队已经转过最后一道楼梯,白叶连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就咬牙切齿地躲进床底下。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灯光大亮,六七双军靴踏入房门,将那个年轻军官围了起来。
手电筒明晃晃地照在年轻军官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