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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听她喊我Vine,我的心顿时软得不可思议——你可真没出息,Viper。
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我没有仔细思考她到底怎么解决。这实在是个难题,如果我不提出来,我可以带着盟友先生干脆地离开这里,没有丝毫麻烦,费伦妮阻拦不了我。而她也没有放出信号,想来埃维雷特的人怕引起我的警觉,不敢靠近酒馆吧。
但是我不可能这样放下费伦妮不管——根本不可能。即使要和费伦妮一刀两断,我也要先帮她解决问题,把她安顿好,再离开她的视野。
明明是个杀手——心却这样软。Viper,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叹息一声,揉揉额角。
“费伦妮,”我对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帮你把伯父救出来好么?然后你们去别的国家,安全一点的地方——英国就不错,我觉得那里会适合你们,埃维雷特的手伸不到那里——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治疗伯父的钱。那里的医疗水平也很棒,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主治医师——不会比埃维雷特家的差到哪里去。你觉得呢?你意下如何?”
费伦妮沉默不语。我看她一副在思量的样子,弄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我只能静静等着。
“……Vine——不,还是叫你Viper好了,”我听见她开口,对我微笑,“既然Viper是你的真名,我也应该改口的。”
不改口也没关系。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总要给我一丝念想。
“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也是对抗不起埃维雷特的,”她不让我说话,见我想张口的样子,示意我停下来,“你知道么?我的爸爸,他不在埃维雷特的普通医院里——那种专门为普通黑手党准备的类似于公立医院的地方。他在切萨雷的私人医院里。”
“可能是我的任务完成得太过‘出色’的原因,”她的脸上尽是苦笑,“请不要笑话我,他们的确是这样评价我的——可能是这个原因,让他们觉得我十分有价值——我不知道他们要你做什么,但是看来你对他们非常重要呢。”
“你知道我的父亲得了什么病吧?痨症。”她说,“这可不容易治,我小时候,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户人家的女人得了痨症,年纪轻轻就死了。他们家没钱,没得治。更何况,这种富贵病,治好了在我们眼里看来,还不如不治。”
“我不愿意看着我爸爸就这样离开我。他得痨病的时候才50岁。自从我妈妈死了之后,他花了大代价退出了那家黑手党——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和善的酒馆老板,和我相依为命,但是他酗酒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在不干活的时候总会喝得酩酊大醉,身子也渐渐不好。在他开始吐出血痰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不好了。我带他去医院检查,才发现他居然染上了痨病。有了痨病又酗酒——他想这么早就抛弃我么?”
“之后的你也可以猜出来了。”她淡淡对我说,“我没有钱给爸爸治病,总是拖着,拖着拖着,也会拖得更严重的。我那时候自责地要死——为什么我这么没本事?但是我就是一个没本事的人啊。”
“你怨我出卖你么?”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眨眼看我。
我怎么可能不怨呢——
“你应该怨我的。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地道。我没有钱,然后有人送钱来了,只是让我当个线人而已——我为什么不答应呢?那时候你是我的客人,我们有时候也会聊上几句,你看我的时候有时候会脸红,我享受这种被人爱慕的感觉。这酒馆的男人有哪个对我没有点心思?一开始我还会不习惯,接手酒馆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年轻。但是习惯了就好了,我可以视若无睹——甚至享受爱慕。”
“你生气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喜欢我。只是我不戳破而已。直到你告白的那天——我真没想到你会告白。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的勇气比其他只敢占便宜的男人强多了。但是我也被你吓到了。”
“你知道么?被一个杀手爱慕着——让我又恐惧,又有些虚荣。”
她的讲述平淡镇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没想到费伦妮会有这样一面——这样直白甚至赤、裸、裸地剖析自己,在另一个人面前——如果是我,有些事,我连提起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难道你没有感觉出来么?我贪慕男人的爱恋,但是并不给任何人希望;我为了保住我爸爸的性命,不惜利用你,伤害你;我为了引你出来,也可以给风下药――我不期待他会原谅我,他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毕竟现在是我对不起他在先……”
“啊,我是多么坏的一个女人啊。”她在笑,眼里却泪光点点。主的信徒在我面前忏悔,把我当做了神父,但是我不是神父,我不能说:“主原谅你。”
她的罪恶感充满了她的灵魂。一个人做了坏事,总是在刚做的时候最为内疚,然而像我这种惯犯,倒已经基本无感了。我怜悯地看着费伦妮――她不应该被这样浓重的罪恶感束缚一生,每个人都会犯些或大或小的错误,受到良心的拷问。然而只要向主忏悔,总会有被原谅的机会,获得内心的救赎。我已经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但是我希望费伦妮能快乐生活――我承诺过的,她不爱我,那就算了;她要幸福,我会给他。
我向来信守诺言,即使心在滴血。
我握住了她的手。
“你在痛苦。”我前倾身子,摸上她的脸,她低着头,发丝凌乱地散落下来,我帮她把发丝撩起,归于耳后。
我注视着她沉浸在苦痛里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是崩溃和煎熬。
“为什么痛苦呢?请在我面前忏悔吧――作为你认为的愧疚的对象之一,虽然我不是被主下放赦罪权利的神父,也不能代表主,但是我愿意听你倾诉――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单看主的意志。但是我想你现在需要我。”
“以主的仁慈之名,我受任在此。”
她颤抖地看我:“我有罪,我忏悔。”
“我犯贪婪罪。信徒的欲壑难填,不得满足。我无法控制我的*。我有罪。”
“我犯妒忌罪。妒忌抛下我的每个人。走在我的前面,只给我留下背景,我追赶不得,只好原地等待。为什么我总是被留下的一个?我妒忌他人的才华,得不到使我煎熬;我妒忌潇洒的风格,我陷在泥潭无法自拔;我妒忌我不拥有的一切,时常咬牙妒恨。我有罪。”
“我犯懒惰罪。我懦弱,贪婪,妄图不经过努力得来不义之财。逃避现实,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假象尽皆虚妄,信徒看不透,悟不懂,做不到,是为逃避。我有罪。”
“我犯傲慢罪。希冀卓越,却过分自信。我享受男人对我爱慕的虚荣,并不以为意,自大自负,踩踏真心。我玩弄人心。我有罪。”
“我犯暴怒罪。我因为妈妈的死而暴怒、憎恨、愤怒,迁怒是错,报复是错,自以为是是错。错上加错,是为罪。我有罪。”
我凝视她汗水涟涟的额头,凝视她干燥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凝视她被泪水洗过的黑蓝眼珠。
我轻轻说:“主已听见。”
费伦妮好像虚脱一样,瘫在椅子上。
她控制不住似的,眼泪不要钱地流下来,她拿手臂遮住眼睛,嘴里喃喃,似乎在说着什么,我没有去探查,她在和上帝交流。这不是我能侵犯的领域。
“谢谢你,Viper。”她对我说。
“压在心里很久的事,终于说了出来――感觉身上连灰尘都轻了很多。”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能遇见你们。”
“已经向主告解,我想我有必要和你坦诚我的所作所为。”她疲惫地说,整个人都懒散地不成样,“你想听么?听我给你说一遍事情的全貌――也算是成全我。”
我拉拉兜帽,开口道:“你请说。”
费伦妮点了一支烟,她也是喜欢抽烟的。她深吸了一口香烟,就开始回忆了。
“应该是53……不,52年遇见的你――我知道你不是风,但是那天的我看不得任何一个人蜷缩在我的酒馆门口――那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发痛。”
“于是我邀请你进了酒馆。”她磕了磕烟灰。
“在那之后我对你并没有印象了,只是一年里你会来喝几次啤酒――当然你的酒量令我惊讶。”
听到这一段,我有些臊红了脸。我也记得那段时间,我总是寻空去酒馆坐坐,每次都只点一杯麦酒,但是并不喝――有次不得已喝了一杯,我整个人就晕晕呼呼的了。为此被嘲笑好久。
“然后又一年――你和我说你做了小生意,觉得巴勒莫城中心的房价太贵,或租或买都不划算,也不如我这里来的方便,就想要在我这儿长期租一间客房。说起来,我的房子可的确算是城中心最便宜的房间啦。”
当然便宜了――15平的房间也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壁橱而已。
“于是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