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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柳走到巨柱下,四下立时一静,众多看客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他。这?33??氛围随着他将要写诗的消息传出楼外,让楼外也很快安静下来,可见跃疆城百姓们对他抱有多大的期望。
他一站出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无数人紧盯着他的身影,连刘恒旁边那人也不再静坐,转身朝大堂巨柱下望去。
因为在场所有的人都知道,身为跃疆城名气最大的四公子之一,长柳才能代表跃疆城才子最高的水平,所以没人会轻视他的表现。
长柳在巨柱前闭目一阵,陡然睁眼,如若宝剑出鞘,立刻多了一股锋芒四射的气质。他似是积蓄已足,提笔入有神,长衫衣角轻轻摆动间,已有一个个金字跃然柱壁之上,竟是一手飘逸灵动至极的书法。
单是看字,都能让人忍不住想为他叫声好。
“白面霜寒紫气生,流水破冰红船过。”
“万卷书有圣人写,掩卷路行道自明。”
此诗一出,却久久没有迎来一声叫好或喝彩,长柳却不理会这怪异的寂静氛围,继续为诗提了诗名《辞鹤明》,又写上落款“长柳”二字,这才落笔。随后他站在原地,怔怔看了这诗好一会,忽而长吁一口气,从容走回了原位,“献丑了。”
这淡淡三个字好似打破了冰面,终于让周围看客们惊醒过来。
“这诗……”
可是周围看客一开口,却都见到同伴们脸泛迟疑,竟是谁都没敢轻易下定论。
好?
不好?
是实话,乍看这首《辞鹤明》,首先就会感觉尤为平淡,甚至对仗、韵味好像还不如卓公子那首《临冬观河》来的好,更会被长柳一首好字夺了心神,忘却了诗本身。
诗不如字,这本就是本末倒置的大错,放在其他学子身上也不算什么,毕竟总能挑出一点好来,这就不错了。然而要知道,作这诗的是长柳,他出现这样的问题,就是不容原谅的大错!
“师兄……”
不仅仅是诸多看客看不懂,长柳一坐回去,旁边师弟师妹都露出了担忧之色,全是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倒是旁边文松好像才从诗中韵味里回过神来一样,深深望向自幼与他齐名的长柳,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原来,你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
“师兄谬赞。”长柳眼帘微垂,拱手谦逊。
文松意味难明地摇摇头,随即认真朝师弟师妹们说道:“好好品鉴。”
一群师弟师妹闻言,有的愕然,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心神剧震,却是不约而同又朝这首《辞鹤明》望去。
可是此时,诗文已经从柱壁上淡去,倏然没了踪迹。他们急急追寻向楼墙,突然被楼墙一侧爆发的强光刺了眼,赶忙掩面之间,人人心惊。
这样的光华,金中带紫气,唯有堂皇大气,才出现在一层楼的楼墙上,就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极端突兀感。
光华之盛,是今次诗会头一次!
人们还来不及惊呼,就见这首《辞鹤明》显现出诗中王者的气概,让周围诗文齐齐颤抖,似乎还有哀鸣,不等它来到已经纷纷先行避让开来,不敢挡其前路。
一层楼,二层楼,三层楼……
它就这么平静升到二十层楼之上,依旧气概不减,乃至二十层楼处的众多诗文都无一敢与其争辉,纷纷避让,任由它继续上升。
不多时,它超越了法家那两个学子所做的诗,也超越了更上两层楼的楚留白那首《似水》,随后自然而然一般,也超越了如今处在最高处的姑苏姑娘那首《婉流沙》。
二十九层!
直到它上升到符合它身份的这个高度,那种远超周围诗文的宝光才不再夺目,因为在它此刻的周围,每一首诗文都散发出同样夺目的光辉,都不弱于它了。
鸦雀无声许久的楼内楼外,无数人还在张大着嘴,有人难以置信,有人只觉如在梦中,却也有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
“二十,二十九层!”
“之前姑苏姑娘的《婉流沙》,也才到了二十四层,这首《辞鹤明》居然直接高出了五层之多!”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厉害?”
“我记得前两年,长柳公子那首《白雀啼》也才到十层而已,怎么短短两年不见,长柳公子的文才竟提升了这么多?”
因为不可思议,嘈杂议论声好似炸开的油锅,忽而鼎沸。
刘恒一直仰头凝望这《辞鹤明》,久久才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应该是当世一流才子的真正实力。”
从这首《辞鹤明》可以看出,两年前那场小诗会上,长柳、文松和子玄、白然四人都没有拿出真本事,到这关键时刻才出了全力,一首《辞鹤明》出世,果真有鼎定乾坤的神效。
直到这时候,文松才开始为一群发懵的师弟师妹解惑,“须知道阅卷过千,才华自成,这往往是士子的实力。在士子之上,没有人缺乏遣词造句的文采,譬如你们,把诗文写得华丽十分容易,反倒想把诗文写得平实,却又能言之有物,才是难题所在。”
“你们长柳师兄这首《辞鹤明》,已经褪去华丽,有了返璞归真之意。”文松感慨说着,让师弟师妹有所明悟,“开头写白面霜寒,似是在说人,实则依旧是在写景。你们想想,一日之间,何时有霜?何时最寒?”
这问题十分浅显,哪里难得倒峦山学府出身的学子,他们争先恐后地回应出声。
“清晨!”
“黎明破晓。”
“早上!”
文松含笑颌首,“古语有言,紫气东升,说的就是朝阳,是以头一句,说的是冬日时朝阳破晓的美景。下一句话,同样写景,可是你们再想想,什么船是红色的?”
“是……”这个问题涉及平日不起眼的细节,顿时难住了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子们,个个泛起迟疑,不敢轻易作答。
面对文松的微蹙的眉宇,他们都是羞愧地垂下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你们啊,如果一天到晚只知道闷头苦读,却忽略了人生,书读得再多又有何用?”
文松训诫一句,随后才讲解开来,“只有运书的船,才会特意制成红船。”
“一来是因为书卷怕水怕火,戒湿戒尘,唯有赤红色的三德红枣宝木才能做到,所以运书的船往往以这宝木制造,自然为红色。二来文学是万千书豪、圣人对道与理的阐述,深藏灵性与神意,常常引来邪魔鬼神觊觎,唯有蕴意阳刚烈日的大红色泽才能震慑邪魔鬼神,也能掩盖诗书的灵性和神意,是以为红船。”
听他讲述,把这不起眼的常识讲得透彻,让一众师弟师妹惊为天人,才知道小小一个“红船”也藏着这么多学问。
“世事洞察皆学问,并非我和你们长柳师兄懂得多,而是比你们更善于洞察世事,这也正是你们如今欠缺的。”
文松又是训诫,直让一群师弟师妹要么讪讪,要么坦言受教,他才继续道,“这诗看似叙事写景,说是长柳兄冬来早起观日出,见到奔流河水破开冰面,有运书的红船行过,让长柳兄生出了后两句的明悟:这一船书不下万卷,都是文道圣人所写,然而他阅书万卷以后却才发现,想要明白真正的道理,只靠读书远远不够,要行天下路去洞察万千世事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