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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说好了要等殷黎睡了她再走,但是这一刻宋楚兮的内心却不堪重负。
她埋首吻了吻那孩子的额头,然后再就一刻也不能继续在这屋子里多呆了,几乎是落荒而逃,直接冲了出去。
白英和白琳本来守在屋子外面的回廊上,骤然听到里面匆忙的脚步声,两个丫头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才要推门进来,迎面却被推门而出的宋楚兮撞开了。
她埋着头,捂住了嘴巴,一声不吭,直接就冲出了院子。
两个丫头都吓了一跳。
白英使了个眼色,示意白琳进去看着殷黎,然后自己快步跟了出去。
宋楚兮并没有走远,才出了院子,就单手撑着旁边的墙壁,佝偻了腰身止步在那里。
白英奔出去,听到旁边的异动才发现她弯了身子躲在那墙壁的暗影底下。
白英原还以为她是不舒服在吐,可是细听之下却发现她很安静,只是用手背堵住了唇,闭了眼,以一个极荒凉且孤独的姿态站在那里,肩膀——
隐隐的有些抽动。
白英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她有没有事,但她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明显是拒绝有人打扰的。
白英担心她,又不敢这就退回去,却又怕她回头看见了尴尬,便就使劲的捏着袖口,进退两难的在那门内站了许久。
宋楚兮扶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默无声息的缓慢的站直了身子,从那暗影底下走出来,举步离开了。
仿佛只从她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她的背影就又变得笔直,给人一种挺拔而锋芒锐利的感觉,脚下步子也是十分稳健的很快离开了。
白英一直目送她从这小路的尽头拐进了花园里,这才关上了院门,若有所思的回了屋子里。
殷黎这一夜也是连吓带怕的,也是累得不轻,这会儿倒是已经睡了。
白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给殷黎掖了掖被角,就蹑手蹑脚的过来,将白英拽到了外面。
“你怎么才回来?四——”白琳担忧的低声问道,话到一半,又赶紧的改了称呼,“王妃她没事吧?”
“没!”白英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
白琳见她的神色古怪,又想着宋楚兮冲出去时候的那一幕情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的张了张嘴,却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道:“王妃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就红了脸去盯着白英的腹部看。
白英本来是没什么心情,虽然宋楚兮看着没什么事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方才她在门口黑暗处看到那女子瘦削佝偻的脊背,心里就觉得堵得慌,莫名的心疼。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明白了白琳的意思,先是一愣,但随后就又瞪了对方一眼,“胡说什么呢?上回去厨房你不是也看到了,宛瑶姑娘在煎药,王妃一直都有服药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宋楚兮有服用避孕的汤药,并且殷湛也是默许的,这在府里几个心腹中间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只是知道内情的人却不多,白英和白琳也只当是在正式大婚之前他们想要避免一些麻烦。
白琳闻言,不免的有些失望。
白英不放心的又往屋子里看了眼道:“今晚都别睡了,你就在这里陪着小郡主吧,我去外面,也好知道王爷那边的状况。”
“嗯!”白琳点点头,带上门退回了屋子里。
白英回屋加了件衣裳,然后就出去守在了院子外面。
*
从殷黎那里出来,宋楚兮刚一进花园就看到了宛瑶。
宛瑶在一丛灌木旁边好像是站了有一会儿了,还是和以往一样,面上没多少的表情,只是映着满院子大红的灯笼,她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
宋楚兮知道她都看见了,也不刻意伪装。
她脚下步子一顿,然后继续走过去,唇边勉强扯出一个弧度,主动道:“我没事!”
她顺势拍了拍宛瑶的肩膀,继而错过她,继续往前走。
本来是极其洒脱又镇定的姿态,宛瑶都没说什么,可是她手指垂落下来,擦过宛瑶一边袖口的时候却突然指尖颤抖,迟疑着,忽而手下发力,一寸一寸的捏住了宛瑶的袖口。
举目四望,这满园当中琳琅满目,一片艳红。
可是此时此刻,满园寂静,这些明明喜庆的点缀一瞬间就全部都成了无言的讽刺,每一点颜色都能刺痛人的眼睛。
并且这种感觉,又一点一点的蔓延,直接渗透到了心里。
宋楚兮和宛瑶错肩站着。
宛瑶用力的咬着嘴唇,就是因为能够预见这一刻她家主子心里的狼狈,便就强忍着,连一句安慰和询问的话都没有。
宋楚兮忍了片刻,突然声音疲惫又颤抖的开了口。
她说:“宛瑶,我——能抱一抱你吗?”
宛瑶的心里一酸。
她没吭声,也不想去和宋楚兮对视惹她难堪,于是低垂着脑袋转身挪过去一步。
宋楚兮似是缺着力气的,她很缓慢的抬起手,轻轻的抱住了宛瑶的肩头。
宛瑶的身量要比她稍微矮上一点,但是这一年里调养的不错,身子又重新丰满结实了起来。
宋楚兮拥抱着,感受着这女子身上微热的气息和入手时候富有弹性的触感,这才觉得从宛瑶的身上得了些许的温暖和力量。
她用力的抿抿唇,眼中茫然又疲惫的神色就又逐渐变得清澈且坚定。
目前的状况还没有到最糟,这也还不是她自怨自艾的时候,这个时候,她不该沮丧的。
静默的站了会儿,宋楚兮便放开了宛瑶,“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举步快步前行。
回到前院的时候,殷湛的状况依旧没什么改善。
宋楚兮举步跨进屋子里,就见一个丫头手里捧着个脸盆,眉眼低垂,几乎是战战兢兢的站在殷湛的床前。
脸盆里,有素白的帕子浸在暗红的血水中。
阮大夫就坐在床沿上,正用干净的湿帕子去擦拭殷湛的唇边。
而卫恒——
则是铁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站在稍远的地方。
远远看着床上那男人诡异的脸色,宋楚兮的心头就剧烈一缩。
“王妃!”卫恒回头和她打招呼。
宋楚兮举步走过去。
阮大夫把脏了的帕子扔到脸盆里,示意那丫头下去,起身给宋楚兮行礼,“王妃!”
“他怎么样了?还是没有起色吗?”宋楚兮问道,目光一瞬不瞬的只是盯着床上那人。
“暂时还没想到办法。”阮大夫道,面色凝重,但是为了不过分的刺激宋楚兮,他也尽量的不叫自己露出过分忧虑的神色来,只道:“那边太医们也都研究半天了,王爷中的毒不仅毒性很烈,并且好像是几种剧毒糅合调配而成,毒性复杂又顽固,不好处理的。”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宋楚兮俯身坐在殷湛的床头,面无表情的开口,“除非找到下毒之人,从他那里直接拿到解药或者毒药的配方?”
事情的确是这样的,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阮大夫叹了口气——
可是如今这只是一宗悬案,凶手是谁?幕后黑手又是谁?这一点谁都不知道,他们该从何下手。
宋楚兮抬头去看卫恒。
卫恒本来正在失神,这后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碰触到她的目光,居然莫名的心虚了一瞬,屏住呼吸道:“王妃我——”
卫恒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可是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心存顾虑的时候,他便飞快的定了定神,又再看向了宋楚兮,正色道:“王爷当时只是叫属下做好善后的准备,目前这京城里的局面复杂,各方势力纠缠不清——”
卫恒说着,顿了一下,也是忍不住的满心烦躁,“想要趁火打劫的人太多了,这一次借机下手的肯定不止一个人吧?”
皇帝?殷绍?即墨勋?或者梅氏?甚至于——
连殷述都有嫌疑吧?
这些都是嫌疑人,却不知道最后得手的到底是谁。
而且宫里大婚的仪典那样的复杂,礼部一番的准备下来,会接触到婚礼用具的人有多少?真要大海捞针的找一个人出来?
宋楚兮对皇帝那里根本就不抱着指望,逼急了,他随便推出一个所谓的凶手给你,然后再给个无关痛痒的杀人理由,到时候这个台阶你下是不下?
“叫人进宫去问问他们查得怎么样了。”最后,宋楚兮下了命令,却是面目冰冷,没有一丝的表情的。
卫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殷湛,转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扭头去看阮大夫,“阮大夫,咱们都是自己人,你给我透个底,他——”
他说着,又回头去看眼床上安睡的男人。
因为满脸的毒气,他的五官虽然还是俊美无匹,但是无形之中却叫人觉得不再那么赏心悦目了。
“这么快就要把我打回原形吗?”宋楚兮一时失神,已然是忘了自己正在和阮大夫说话,她伸手,手掌轻轻覆在她一侧的脸颊上,无声的苦笑,喃喃低语,“我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就这么不乐意?”
这个男人,这个可以无条件让她信任和依靠的男人,此时此刻躺在这里,却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安睡,都不肯答她的话。
宋楚兮看着他的脸,虽然他的样子让她的心里觉得害怕,但她却几乎是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的。
“阮大夫!”然后下一刻,她强行把视线从他身上拉开,站起身,面上表情只在一瞬间就冷静镇定的让人眼前一花,觉得自己仿佛就此产生了错觉。
她没再多问阮大夫,只是强横的下令道:“这里交给你,这毒就算解不了,也给我想办法尽量拖延,我先出去一趟。”
她面无表情的往外走,迎面刚好卫恒回来复命,“王妃——”
“备马!”宋楚兮脚下步子不停的往前走,“殷绍现在在哪里?宫里?还是他的太子府?我去见他一面!”
卫恒一愣住,然后快步跟上去,“已经回了太子府了。”
说着,又不免忧虑,“宫里的事情皇上是交给了靖王在查的,百官也已经被遣散回府了。”
这就是说宫里还没什么结果的。
宋楚兮也不言语,只快步往外走。
卫恒还是不放心,“王妃,太子对您和王爷都心怀恶意,您是怀疑他吗?就算真是他做的,就算您现在找上门去他也一定不会交出解药的。”
“就因为他肯定不给,我就要避开不去了吗?”宋楚兮反问,脚步不停。
为了救殷湛,如果叫卫恒这就带人闯进太子府去绑了殷绍出来严刑逼供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可是让宋楚兮去——
他却是不能放心的。
卫恒苦口婆心的劝,可是以宋楚兮的性子,她岂是会听任何人的话的。
最后无奈,卫恒只能多点了些人手,准备跟着她一起去。
“你就不用去了,阿湛现在不能主事,你在府里等着。”宋楚兮道,翻身上了马。
她带走了童五,卫恒倒也算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这个时候,已经逼紧黎明。
整个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宣王府里出里的这一队人马,声势迅速,目标明确,直抵殷绍的府邸。
宋楚兮是强闯而入的,门外把守的侍卫想拦,但是碍着她的身份,在得到殷绍明确的命令之前又没人敢于真的和她动强。
诚然宋楚兮并不会给他们去找殷绍拿主意的时间和机会,并且她对他这座太子府的构造了若指掌,轻车熟路的直奔了殷绍的住处。
可是一脚踹了门进去,屋子里却是黑洞洞的,并且连一点的声音也没有。
他居然没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之下,宋楚兮可不认为他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去那个姬妾的住处寻欢。
可是他居然不在?难道是——
外院的书房?
宋楚兮略一沉吟,刚要转身,背后已经传来那个男人冰冷机巧的声音,“三更半夜,宣王妃你擅闯本宫的内院?你想做什么?”
宋楚兮飞快的收摄心神。
她转身,站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看着那男人自院子外面走过来。
殷绍面上神情冰冷,却又明显透着嘲讽的情绪,是在看她的笑话的。
宋楚兮站在那黑暗中没动,单刀直入的开口道:“我不与你废话,两件事,办完我就走!”
殷绍从外面走进来。
侍卫要跟进来掌灯,他却抬手制止了,独自一人跨过门槛走进来。
宋楚兮冷着脸看他,问道:“第一件事,昨晚祭台上的手脚是你做的吗?”
黎明时分,天地间一片黯然。
虽然院子大门口挂着灯笼,但是因为距离远,这屋子里反而视物不明。
殷绍进门就止了步子,和宋楚兮之间隔了四五步远的距离。
他是背着光着,又挡住了门口,直接导致了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黑暗中,只听到殷绍讥诮的冷笑,反问道:“是不是我做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这话,说出来却是用了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好像宋楚兮早就应该对其中所有的原委都一清二楚了。
宋楚兮一时却没有和他呛起来。
殷绍站在那里,片刻之后就更是语气嘲讽的冷笑出声,“你是第一个就找上我来的吗?看来你是真的很心虚?”
他往前进了一步。
外面童五见状,立刻就要上前。
殷绍听闻了动静,厉声道:“全都退到院子外面去等着!”
宋楚兮带来的人,自然不会听他的吩咐。
童五哪能放心宋楚兮会他独处,当即就急了,“王妃——”
这个称呼,无疑又是深深的刺激到了殷绍。
他忽而又是讥诮的一声冷笑,盯着黑暗中宋楚兮模糊的轮廓道:“你不要脸,他也可以不要是吗?”
宋楚兮的确是个把名声当成了狗屁的人,而且那些见不得人的往事,说出来,殷绍自己才是最难堪的那一个。
但是这个男人素来强势,宋楚兮的心里很清楚,他既然为了那件事囚困了宛瑶多年,就说明他已经是为了那事疯魔了,真要逼他急了,保不准他就要当面的羞辱她。
她虽然不在乎,可是殷湛——
她不能不顾殷湛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