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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夏芍药也是无处不好,叹只叹与她兄长此生无缘了。
见夏芍药对兄长的痴情半点不知,她也只能替兄长掩下这段情思,他已经为此耽误了终身,免得说出来再增加夏芍药的困扰。
永泰三年,长安城里胡姬酒肆遍地开花,戴着头纱露着一截曼妙腰肢的胡妓当垆卖酒,引的长安城中少年贵公子们流连往返,眼睛恨不得粘在那截水蛇一般的纤腰上去,撕都撕不下来。
明帝在位三年,励精图志,又因打开了出关的商路,起先因互市之利,大齐商人与辽商皆组商队远行,此后他国商人也开始远赴大齐,带着远方的美女珠宝香料等各种稀罕物前来大齐做生意。
去年末,就收到西域诸国国书,各国不但要派使者前来大齐,还有随行的商团。
开年之后,四方馆里就准备了起来,直等各国使者商团入京。
皇后整日困在宫里,闲极无聊,年前又诊出了身孕,时不时就召了夏芍药入宫,听她讲讲市井百态,聊以打发时间。
夏芍药还与她开玩笑:“娘娘这是把臣妾当说书先生了?若是故事讲的好,娘娘可是要打赏的啊!”
“你还缺黄白之物?恐怕你拔根汗毛,都抵得上你家侯爷一年的禄俸了。”
夏芍药掩唇浅笑:“我家侯爷与臣妾成亲之时就一贫如洗,这么多年他一直比臣妾穷也是事实,臣妾人很好的,不嫌弃侯爷穷就是了!”一句话顿时引的皇后朝后伏在大引枕上抚着肚子笑个不住,旁边宫女嬷嬷们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殿内气氛十分和乐。
正阴郁着脸前来给皇后请安的玉成郡主站在殿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经过这三年后宫的人情冷暖,玉成郡主终于对现实有了清醒的认识,再不是当初那个愤懑的小姑娘了。皇后不常往慈恩宫里去向太后请安,三五个月走动一回,还无话可说,枯坐半刻钟就回来了。
明帝更是绝决,也就逢年过节带着孩子们去慈恩宫走个过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对母子的疏离冷漠。不过也难怪,原本就不是亲生母子,肯奉以太后尊号,又不曾克扣日常用度,便已算是孝敬了。
于日常用度上,皇后倒是极尽大方,但凡外邦地方朝贡,皆拣稀罕之物往慈恩宫里送,四时衣裳也是最好的织料,金玉玩器首饰亦从不吝啬,给宫妃以及诸太妃来看,明帝夫妻待太后可谓是极之用心,令她享用的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最奢华的玩器首饰衣服,大约只差打造个金玉宝石做的宫殿请了太后住进去。
只是纵住在金屋里,也难让太后开怀。
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就是极尽哀伤之事。更何况她拼尽了半生心力为儿子争取的宝座却在别人屁股底下,对于她来说,乃是毕生之痛,就算是食金莼咽玉粒,也难解眉间一段愁。
皇后不往慈恩宫请安,但玉成郡主却不能不往皇后的中宫里来。这三年时间,太后的精力越发不济,时不时坐着说话都能打盹,偏她前路茫茫,哪怕再不喜皇后,也不得不恪尽礼数。
好在皇后为人宽厚大度,虽对太后寻常,待玉成郡主也淡淡的,却不曾刻意为难于她,也使得她的处境不至于太过艰难。
玉成郡主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渐渐明白,有些人不能相亲相近,也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就算是六岁的玉瑶小公主,见到这位堂姐虽不亲近却也不厌恶,更不会盛气凌人。
只是各人命不同罢了。
她听出来中宫里夏侯夫人的笑声。夏侯夫人常出入宫廷,很得皇后欢心。也只有夏侯夫人来了,皇后的宫里才会欢声笑语不断。
已经十岁的玉成郡主如今很是认命。
夏芍药并不知道她在中宫出入,让十岁的玉成郡主心中是如何的羡慕。陪皇后聊到了最后,玉瑶小公主带着宫人来中宫,见到她还问起绮姐儿。夏芍药便邀请玉瑶小公主去家里玩。
玉瑶与绮姐儿也算得玩伴了,又喜绮姐儿刁钻古怪,总有许多鬼主意,又天不怕地不怕,很是喜欢同她玩耍,时不时就要往永宁侯府去小住两日,玩够了才回来。明帝与皇后都不当一回事,夏景行夫妇便也渐渐习惯了皇帝夫妇的随意。
今日玉瑶小公主也想跟夏芍药去侯府玩,还道:“上次阿绮还说,等府上庄里子的芍药花开了,要请我去多住几日。去年我就想去庄上的,只是那些日子咳嗽,母后不许我出宫。今年一定能赶得上吧?!”
永泰元年初夏,夏南天便带着保兴前往洛阳一趟,带着大笔金银,赎回了夏家祖宅以及芍药园。何渭原只收进价,道是这些年芍药花的出息也算是大赚了一笔。但夏南天坚持不肯,硬是补偿了他一笔金银,又感谢他当年仗义援手,这才保住了祖宅以及祖上产业。
夏景行为保老父不受无关人等侵扰,派了大批亲卫随侍,极尽风光招摇。
洛阳城内都听得夏老爷回来,但凡沾亲带故的都想前来相认,就连夏南星亦有此打算,还想着让兄长给寒向荣保举个小官做做,只是夏南天此行回来,并无认亲的打算。夏南星数次上门,都被侯府侍卫拦在了门外。
寒向荣前些年终于拗不过老母,续娶了一房妻室,只是为人粗鄙算计,整日跟长嫂刘氏针锋相对,虽生了个儿子,亦不知好生教导,又嫌弃寒向荣只知喝酒,闲时赋几句酸诗,她又听不懂,恼火起来还要嚷嚷:“这酸诗又抵不得饭吃,又抵不得衣穿,大男人不出去赚钱糊口,在家里喝个烂醉,算甚本事?!我这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了你这么个废物!”
原本是听得寒家家境尚可,比之娘家强上许多的,哪知道嫁过来才发现男人无用,悔之晚矣。
夏南星倒想为儿子辩解几句,可这个儿媳妇却不是孙氏那等懂得谦让的,眼里只认得银钱,半点面子不留,婆婆管束起来便嚷嚷:“婆婆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教好,将儿子养成了废物,儿媳妇督促夫君上进,难道错了?!将来我们母子还要指靠着他过日子呢,总不能饿死吧?!”几句话便将夏南星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待要故伎重施,可是寒向荣如今的精气神与早些年全然不同,拉出来就是个常日意识朦胧的醉鬼,哪里娶得到好的?!当下只能叹自己命苦。
一个洛阳城里住着,孙氏早些年和离的时候,她还听说这妇人带着丫环跑了,暗自庆幸自己当机立断,休了这个丧门星,只是后来才隐约听说,孙氏跑了之后,不知怎的,竟然嫁了个辽人富商,还回过一趟娘家,穿金戴银,出入大批奴仆相随。
夏南星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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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天重回洛阳之后,这三年时间便陆续将洛阳夏家芍药花的品种运到了长安城夏家的庄子上。
夏景行封侯之时,明帝御赐的都是皇庄,土地肥沃临水靠山,放眼望去良田阡陌纵横,他原是跟女婿商量,可否划一块出来给他种芍药花,夏景行却道:“我哪里懂如何侍弄庄子?父亲若是依然想种花,将整个庄子都种了芍药花都使得,横竖咱们如今也不靠庄子里的收成过活。”
夏南天重操旧业,渐有返老还童之势,等到庄上芍药花渐成一景,放眼望去锦霞灿烂,艳丽夺目,还邀了王老先生来庄上赏花。
如今夏家的芍药花在长安城中也是头一份,不但供奉宫中,许多高门大户也常去采购,其中尤以华阳大长公主最为捧场,恨不得将夏家的芍药花庄子搬到自己家里私藏起来。
到了五月里,芍药花开的正艳的时候,有好几个国家的使者商队都到了长安城,四方馆里忙不过来,明帝还特意调了赵则通前去,只因他通晓四夷语言,又是诸国跑过的,多少跟这些使者商人都能搭上话。而大辽的商队便由韩东庭率领,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室孙氏。
孙氏早知夏芍药定居长安,只是无缘前来。今次跟着韩东庭前来,洗去一路风尘便派人往永宁侯府递了帖子。
夏芍药万没料到一别经年,还有相见之期,二人久别重逢,也是唏嘘不已。又听得孙氏已育有一儿一女,只是此次长途跋涉,孩子年纪尚幼,便留在辽国由老仆照料,也是不易。
不过夏芍药瞧她气色,也不知是经了国外的风霜,还是这么些年她终得自由,虽面上有了时光雕刻的痕迹,但谈笑间神彩飞扬,提起多年旅途见闻,更是笑语如珠,显见过的十分精彩,倒令夏芍药羡慕不已,慨叹这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幸福的人生。
过得三日,何娉婷跑上门来,身后跟着个蓝眸金发的女子,口里亲亲热热叫着“妹妹”,对何娉婷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
“我还从不知道,你们何家在国外也有亲戚啊?!”
何娉婷一个头两个大,哄了夏芍药的丫环:“好绿鸳,快去把你家最好吃的点心多盛几碟子来招待索菲娅公主。”转头跟那个发音古里古怪的胡女道:“这家子的点心是最好吃的,快跟着绿鸳去拿。”
那个蓝眸金发的胡女果然开开心心跟着绿鸳去吃点心了,何娉婷这才抱着夏芍药大吐苦水:“姐姐,我快愁死了。你说我哥哥吧,他娶谁不好,一去两三年,偏要带个胡女回来。他是去做贩货啊还是贩人啊?我娘原来发愁他不娶媳妇儿,这次跟回来个公主,听说是什么……什么阿点婆翅罗国的公主。哥哥说是这公主瞧上了他,他不肯答应,被缠的没法子了,就说只要家中父母同意,他便同意娶她。这公主也是个傻的,竟然真的相信了哥哥的推脱之词,还说动了国主,派了使团商队远道而来。”
夏芍药顿时笑倒在罗汉床上:“得了吧啊!你们兄妹全可别得了便宜卖乖啊!你哥拐了人家公主回来,人家公主都没嫌弃,你家倒嫌弃上公主了。况且我瞧着这公主天真烂漫,又别有异域风情,又这么热情似火,若我是男子也必定心动。回去劝劝你哥,可别糟蹋人家公主的一片心意了啊!”
何娉婷作势往她身上捶了几下:“姐姐你真是的!若是……若是我哥哥真的跟索菲娅成了亲,生出个蓝眼珠黄头发的小侄子可怎么办呢?”
夏芍药侧头想想:“咦咦,虽然跟咱们黑眼珠黑头发不同,跟索菲娅似的,不知道得多漂亮。”恨不得索菲娅立刻成亲生子,她好抱过来玩一玩。
何娉婷一腔苦水倒错了地儿,将夏芍药揉搓了一顿,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带着吃饱喝足的索菲娅回去了。
不久之后,果然听说阿点婆翅罗国的使臣向明帝为自家公主求亲,明帝原本还在烦恼要为索菲娅公主选夫,不过听得她已经有了意中人,竟然还是何渭,大笔一挥便为何渭赐了婚,压根没问何父何母的意见。
因这也算是两国千里姻缘一线牵,殊为难得,明帝还特意将何渭的虚职升到了从五品,令他在四方会馆挂了个闲职,这也算是另外一种体面了。
隔得半月,夏芍药特意往宫里给皇后送几盆家里晚开的芍药新品,宫人端了羊乳做的点心上来,她当场吐了个稀里哗啦。若是旁人,恐要被追究在凤驾面前失仪之罪,皇后未但不曾追究罪责,等宫人收拾干净,还特意召了太医来为夏芍药诊脉。
“怕不是有了吧?”皇后十分遗憾:“你也不等本宫生产完了再怀,你若是怀上了,往后本宫可不好意思召你个大肚婆进宫来聊天解闷了。”
夏芍药开玩笑:“哪有那么容易的?恐怕是早上吃的不合口罢了。”
结果太医一诊之下,果是有孕。
皇后大喜过望,打赏完了太医,还吩咐宫侍:“快去前面瞧瞧,永宁侯若是还在前朝议事未归,就让他来中宫接他媳妇儿,顺便向他报喜。”
夏芍药待要阻止,小宫侍已经一溜烟跑了。
过不得多时,便听得明帝与夏景行联袂而来,君臣朗声笑语,显然心情极好。等进了中宫,夏景行连向皇后行礼都顾不得,先在殿里搜寻媳妇儿的身影,待见得她好端端在那里,正起身要向明帝行礼,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明帝忙挥手:“都怀着身子,快快免礼。阿行,还不快带了你媳妇儿回家养着去。我家这位怀孕,可把你家的折腾惨了,三不五时就要召她进宫来解闷儿。这下她怀孕了,总算免了这趟苦差使。”
夏芍药莞尔:“臣妾很愿意陪皇后娘娘解闷,陛下玩笑了!”
夫妻二人出宫,坐了马车往回走,路上夏景行弃马就车,坐在车厢里,将夏芍药搂在怀里,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绮姐儿也不小了,为夫也觉得咱们是时候该再添个孩儿了。前几日还眼红陛下要添喜了,也不知道皇后娘娘这胎怀的是皇子公主,没想到转眼间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夏芍药将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他怀里直乐:“我还真不知道你羡慕陛下这事呢。”
夫妻喁喁私语,行至闹市,忽听得一声极之尖利嘶哑的谩骂声:“孽障,还不快将银子还给我,难道让我跟你老子饿死不成?这是你妹妹给的买米钱……”
亏得车夫听说侯夫人有喜,缓速行走,这才来得及停车。
夫妻俩在车内只觉得车身一震,缓缓停住了,随后夏景行便掀起车帘,探头往马车外面去瞧:“怎么回事?不知道夫人有喜了?怎么停车也不吭一声?”
“侯爷,是……有个人朝咱们马车直撞了过来。小的并非故意。”
夏景行低头,目光恰与半个身子都快塞到车轱辘之下的一个篷头垢面的男子视线相撞,那人抬起头来,目光阴沉猥琐,然而面目是熟悉又陌生的,夏景行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眼前将半个身子都塞在马车下面的原来正是宁景世。
他身上衣衫油垢累积,纵隔着车上车下的距离,也能闻得到那股刺鼻的味道,也许他也认出了夏景行,目光里透着说不出的厌恶,身后追过来的老妪鞋子都跑飞了一只,扯着他的一条腿就要将他从车轮下面拖出来撕打:“混帐畜牲,还不快将钱拿出来,那是你妹妹给的买米钱,你也要拿去赌,你想饿死老娘啊?!”
也许是察觉到了宁景世不同寻常的沉默之意,她抬头去瞧,顿时如遭雷劈一般,当场呆住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只听得马车里面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夫君,怎么回事?”
夏景行沉稳无波的声音响起:“没事儿,碰上个往车轮下面钻的无赖子,你乖乖坐着别动,很快就打发了咱们回家。”他从腰间解下荷包,扯开系口的绳结,朝着车窗外撒了下来,掉下来两个银锭子:“快拿了银子滚吧。”淡漠到了极致,似乎真的只是遇上了个陌生的无赖子。
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宁景兰便带着嫁妆出家了。很久之后夏景行听说了她的消息,还是因为宁景世时不时跑去庵堂骚扰出家后的宁景兰,被庵堂主持一状告到了京兆尹,捉去打了三十大板。宁景世在堂上嚷嚷他是侯府世子,冯九道才想起来他是谁,还当作奇闻讲给同僚听,这才传进了夏景行的耳朵。
萧南平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缝里去,这简直是平生从未做过的噩梦,老脸上*辣的。
她还未有动作,车轮底下的宁景世“嗖”的一下钻了出来,一把将地上的银锭子捡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跑了。
等她一恍神的瞬间,永宁侯府上的马车已经重新启动,车帘放了下来,方才那张如噩梦一般的脸从眼前消失了。
万人长街,语声喧喧,行道迟迟,头顶艳阳辣辣的罩了下来,一瞬间萧南平只觉得胸闷欲死,但愿此生从未来过这世上。
马车里,夏芍药靠在夏景行怀里,还抱怨他:“遇上个无赖子就将荷包里的银锭子全撒了,夏侯爷好大的手笔啊。你这般败家,我可来不及赚!”
夏景行亲昵的摸了下媳妇儿的鼻子,老老实实认错:“本侯错了,往后一定不胡乱花钱,夫人可满意了?!”
隔得这许多年光阴,过去的一切似乎已经是遥远的前生前世,回忆里也落了一层沙尘,点滴波澜不起。
夏芍药轻笑:“这还差不多!”又往他怀里挤了挤,似乎要寻个最舒适的位置,亦或者,只是根本亲昵不够,恨不得将自己嵌到他怀里去,成为他的骨中之中,肉中之肉,永不分离。
夏景行心有灵犀,唇边缓缓绽开温柔笑意,揽了她在怀里,亲吻她鬓角发髻:“好了好了,明儿我就请假,请三天病假,在家里陪着夫人。乖啊,小心肚子!”
次日明帝听得昨日还生龙活虎的永宁侯告了病假,在朝堂上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疼媳妇儿到了骨子里吧?!
他也早早散朝,回后宫去陪皇后去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