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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会什么都没做呢?”彭熙媛笑,“我收集了好多剪报,有不少虽然没署名,但据说很多都来自于您呢。”
“其实也没多少吧。”黎嘉骏是听说有一两张登报了,自己心里也有数。
“那也是有啊,想想您那时候才几岁呀!”彭熙媛的情绪就这么回转了过来,很激动的拉着黎嘉骏往会客室走,“哎,能在这遇到您真好,也算不虚此行啦。”
“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做到。”黎嘉骏苦笑,“刚来就气走了发言官。”
“哦,你说殷天赐啊,这个人可奇怪了,我们不理他,我老师也说了,这两日是得不到什么消息的,至少要等七天后,看原平的防守情况才行。”
“话是这么说……”黎嘉骏手里忽然被塞进杯茶,她蛮不好意思,“您别忙活呀,大家都是客人,哪有您给我斟茶的道理。”
“我来得早比较熟悉呀。”彭熙媛笑眯眯的,“且照此情况看,喝完这杯茶,我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哎。”黎嘉骏颇为惆怅,等喝了一会儿茶,她还是坐不住,起身对彭熙媛告辞,她还是决定自己四面转转。
彭熙媛本想引路,但黎嘉骏坚持要自己走,便作罢了,收拾了东西道了别。黎嘉骏独自一人在这充满明清风格的大宅子里转悠,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其实并不利于她的探路事业,好在她的身份还算正当,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很快就逛了很大一圈,发现情报处和参谋处都人来人往,防卫甚严。她靠近时,卫兵倒不会说什么,可眼神却充满了拒绝。
黎嘉骏森森觉得,如果按照康先生的“勾引论”来做任务,她第一步要勾搭的不是什么青年单身汉参谋军官,而是门口的卫兵……
等她回去的时候,康先生早已经到了,他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正在奋笔疾书,看到她时,什么也没问,两人几乎心知肚明,要想要什么新闻,至少要等七天后忻口打起来才行。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黎嘉骏大清早就跟着康先生去了司令部,门口一大堆小报记者群情涌动的挤在那儿,却都被卫兵无情的拦在外面,唯独康先生秀了一下证件就进去了,留下外面一片抱怨声。
官方大报的优势就这么体现出来了,连黎嘉骏都发觉自己有点在央·企工作的派头,他们去了会客室,那儿也等了不少其他有资格进来的媒体,彭熙媛也在其中,她跟着一个比她年长一点的男人,两人本来头碰头在说着什么,见到黎嘉骏,很高兴的挥了挥手。没等黎嘉骏挤过去,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通报,发言官殷天赐沉着张脸带着两个卫兵走了进来,见到里面这群人,露出了一丝郁闷的表情,咳了咳道:“前线无战报,各位散了吧。”
“怎么会没战报,不是说七天就可以?”有的记者问。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实非殷某可以掌控的,我知道各位挂心前线将士,各位可以放心,姜玉贞旅长所辖部队是我晋军精锐,我晋军向以善守闻名,必不会轻易撤退,现在没有战报才是最好的消息,意味着姜旅长尚还游刃有余,吾等应该开心才是。”
对于这番话,所有人都抽动了一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善守是不错,可游刃有余就有点夸张了吧,现在前线接连溃败,居然还会出现号称游刃有余的情况,为了保面子还真是不要脸了。
仿佛看不到周围记者们一脸吃了啥不该吃的东西的表情,殷天赐高贵冷艳的点点头,作势欲出去,却被两个人同时拦住,竟然是康先生和彭熙媛的老师,两人带着笑意相互看看,彭熙媛的老师做了个请的动作,康先生一点不客气,点点头就发问:“不知司令部对姜旅长又下的什么指示?想必司令不想背负上朝令夕改的名声,今日本该是姜旅长功成身退之日,看不见人,你让全国人民怎么想?”
殷天赐很不高兴,他和身边的小兵低语了几句,小兵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报告后,殷天赐转向众人道:“今晨司令部有新指示,令姜旅长于原平再守三日,姜旅长已受命。”
众人一阵怔愣,随后好多人蜂拥而上,围住殷天赐开始问东问西,唯独几个大报的记者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黎嘉骏不知怎么的,很想叹气,就听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彭熙媛的老师低叹一声:“又是十天啊……”
是啊,又是十天。
……这简直可以当诅咒来用了。
四天后,所有人再次齐聚这个已经算得上专用新闻发布会场的会客室,昨天一整天司令部都大门紧闭,今天终于又开放,人们都明白这是即将有新消息的节奏,翘首等待着。
康先生没有和那群人挤一块,他让黎嘉骏进去听着,自己则等在会客室外的拱门处。
殷天赐这次的消息还是很简单,忻口战役已经正式打响,姜玉贞虽然圆满完成了任务,却不幸牺牲在战场上,为了嘉奖他的功绩,姜玉贞所率领的部队的番号永不取消。
说完他就走了,完全的的发言人姿态,无情的可以。
大家追了几步就被卫兵拦住了,黎嘉骏趁机装作没事人一样从旁边溜出去,正看到殷天赐被康先生召到路边的林荫里,康先生看到他,笑了笑,招手让她过去,殷天赐也不以为意,只是对康先生道:“康先生,兹事体大,我先与您说娿可以,但如何润色,还需要您来推敲,上峰对您是很熟悉的,故我才一直与您合作,此次,事态好坏全看您如何取舍…有您领路,其后我们公布详情,才能让其他报社心中有数”
“这我自然明白,你且说与我,我自会把握。”康先生表情慎重,丝毫没有了平时无厘头大叔的样子。
殷天赐于是又走进去了一点,在浓郁的树荫下沉声道:“本来姜旅长守了七天是准备回来了,但忻口防务并未完善,司令原已拟定电文,曰姜旅长掩护任务已经完成,能守则守,不能守则撤。然该电文命令不明,实难发出,为了不拖友军后腿,司令在让不让他继续守原平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很久,以至于夜不能寐,连夜召集张培梅将军商议对策,最终还是修改电文,决定让姜旅长再守三日,姜旅长并无异议。”
“姜旅长是何时牺牲的?”康先生手里钢笔刷刷刷写着,抬头看到黎嘉骏在一旁也写得龙飞凤舞,不由得点点头,放缓了手下的动作,专心问殷天赐。
不知怎么的,殷天赐表情竟然有些僵硬,他睁大了眼睛,努力的眨了两下,随后道:“昨日白天,忻口处防务还未有明确回应,司令正要召集参谋,探讨是否让姜旅长再守一日,随即就收到姜旅长的电报,上曰:我旅正与敌人逐院逐巷死拼,请长官放心。我已告忻口前线指挥郝梦龄将军,在援军未到忻口,新阵地未布置好以前,姜某绝对死守原平,望长官绝不因原平危机而生顾虑。”
“……绝命书。”康先生轻喃。
黎嘉骏笔下一顿,她抬头看向殷天赐,看他努力眨眼,眼眶却红了起来,她心里有些凄凉,手握着笔拧了好几下才恢复书写的力气,可眼睛却模糊看不清书页了。
殷天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司令便回电……”他咬了咬牙,响亮的吞咽了一下,眼眶更红了。
“司令回电什么?”康先生问。
“司令回电说……放心,家人他会照顾。”殷天赐这个御用发言官常年紧绷的表情忽然像破了一样,扭曲起来,哽咽道,“昨夜,忻口布防完毕,姜旅长本固守城池,早已被日军包围,接到命令后,他指挥突围,在突围过程中,中弹,牺牲了。”
两个记者皆沉默不言,虽然负责撰稿的不是黎嘉骏,可她却觉得手上的笔重若千斤。
殷天赐急促的喘息了好几口,表情却还是扭曲着:“今晨粗略统计,姜旅长的196旅,四千人存不足五百……姜旅长本人……被那群……□□的鬼子,割走了头颅……死无……全尸……”
黎嘉骏掏出手绢,抖着手递给殷天赐,却被他一把挥开,他狼狈的敬了个礼,转身逃似的快步走出了绿荫。
她只好收回手,抖着手把手绢盖在自己脸上,只觉得刷一下,手绢就又湿又热了,一会儿工夫,就能拧出泪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