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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前面走,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林妹妹,你等我一等。”
黛玉听出这是宝玉的声气,却越发脚步不停。
宝玉此时尚是六七岁的少年人,童音未脱,自然没有前世里清润的少年嗓音那么好听,但是,他那种独有的温柔缠绵的声调,却是现在就已初露端倪,在后面一边快步追赶一边一声声地喊着:“林妹妹……林妹妹……”
记得在前世里,宝玉也是这般呼唤黛玉,一声声的“林妹妹”,或温柔缱绻,或小意缠绵,黛玉虽嘴上挖苦他,歪派他,甚至骂他,却每每被他这样的喊声弄得心头发软……黛玉忆起前尘往事,不知不觉眼眶带泪。
不是为他落泪,而是,为了,那时,傻傻的自己。
而这一世,绝不……黛玉的脚步加快。
奈何两个嬷嬷在后面提点:“姑娘,宝二爷在后面喊你呢。这是在亲戚家里做客,不可淘气不理人。”
黛玉一想也是,再说,自己女孩儿家,走路再快也快不过男娃,便索性就停下脚来,歪着头,冷眼看宝玉飞奔而至。
“林妹妹……”宝玉终于追上,脸上带汗,面颊微红,有些气喘。他是个十分俊俏漂亮的男孩子,而漂亮的人无论是流汗还有流泪的时候往往都会因为沾染了人情味儿而更显情致。要是别的小姑娘见了他这模样,说不得要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上几下,可是,黛玉却丝毫不为所动,就站在那里,偏着头,冷冷地看他。
“林妹妹……”宝玉见黛玉一派冷然的表情,心下不敢造次,想搭讪吧却找不着话说,因为他心慕这林家表妹久矣,而对方呢,实在是冷淡得可以,叫即便在女孩儿家面前最是有温柔尽让、各种功夫做得十分周全的宝玉也不敢随便往前凑,便只好弱弱地又喊了一声:“林妹妹……”
似乎有缠绵不尽的情意,尽在这一声声的呼唤中。
可惜,所对非人。
黛玉冷淡的小脸上眉头微蹙,不耐地说:“二表哥有话和我说,请快一点。我还要赶着回去照顾我娘,耽搁不起的。”
宝玉被这明晃晃的嫌弃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禁又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林妹妹……”
黛玉十分不耐地说:“二表哥有事就说事,只管这一声又一声林妹妹林妹妹地叫,失了身份。不知道的,不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倒以为是挂在屋檐下学说话的鹦鹉。而且,还是那起子最蠢笨的鹦鹉,只会喊人,别的都不会。”
宝玉给臊了个大红脸。这话实在是有些刻薄,要是别的有点血性的男娃子,早就扭身走人了,偏他是个没血气的,生气是有些生气,却还望着黛玉那张秀美俏丽的小脸发怔。
若论黛玉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最好的还是她天然的超逸高华的气质神韵,据宝玉自己在心里暗自品度,不光是贾府之中无有出其右者,就是宝玉这生下来之后的七八年间见过的闺阁英华,无有胜过黛玉的。
故而,即便是被她骂了,宝玉也舍不得扭身就走,依旧是期期艾艾、黏黏糊糊的。只是,黛玉的神情实在太冷,宝玉待想说什么,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故伎重演,哀哀怜怜地喊一声“林妹妹”吧,奈何人家都在取笑自己是学舌鹦鹉,怎么好再喊?
磨蹭了一会儿,见黛玉十分不耐烦,扭身要走,宝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赶着她快走了几步,这才鼓起勇气,乍着胆子,说:“妹妹,我是想着琛弟弟这会子不知去向,你心里肯定发急,想着陪你说说话,解解你心里的烦闷。只是妹妹心里光是挂念着弟弟,竟然全然没有我这个哥哥!”
黛玉愠怒地眉梢一挑: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我弟弟丢了,我心里急,他嘴里说的是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体贴人心。还有,他刚才这话,什么哥哥弟弟的混着搅着说,怎么听着这么奇怪?这该死的,说的什么混账话!我如今远着你还来不及呢,谁要和你哥哥妹妹的!
宝玉自幼恋慕女子,才懂点事就有惊人之语:“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所以,宝玉对待府里的一应女子,上至姐妹,下至丫鬟,都是温柔肯让人的,是以府里上上下下的女孩儿,都喜欢他,至少是喜欢和他玩儿。何况如今见了这一位府内府外都不曾见过的、不负天地造化之功、最是钟灵毓秀的林妹妹,宝玉自然是有万分的亲近之心!
可是,宝玉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位神仙似的林妹妹,对自己的各种示好都视而不见?从来都是以冷面孔相待?虽然知道黛玉和林琛只是姐弟情分,却也忍不住对那总是霸占着她的注意力的小不点儿不满起来,故而也没注意到场合不对,径直说出了心里一直都有的懊恼之语。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出了口,宝玉也就顾不得了。黛玉的那一个明显的不悦表情都没能逼退他,叫他索性豁出去了一般地表白了起来,试图以情打动她:“自从妹妹来了,我再怎么没空闲,也要设法陪着妹妹顽笑。凭我心爱的,妹妹要,我都打发丫鬟给妹妹送去,我爱吃的,听见妹妹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妹妹吃。可惜,我这心里空有妹妹,妹妹竟然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叫我这心啊……妹妹,你不光是有弟弟,也有我这哥哥呢,而且,要说琛哥儿,到底是和你隔了一层娘的肚皮的,算不得亲弟弟。真要是找不到了,也就算了吧,你还有我呢,若论起来,庶出的弟弟还不如我们是嫡亲的姑表兄妹……”
可惜了,宝玉的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表白还没有说完,黛玉早就薄腮含怒地怒了起来,她目光带火,气愤地打断宝玉的话:“你这该死的!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拉你去舅舅那边说个清楚!我家琛哥儿怎么就不是我的亲弟弟了!什么嫡的庶的,你当是和你府上一般的情形吗?还有一点,我和你有什么瓜葛牵扯,竟然叫你说得这般不堪!”
宝玉这才清醒过来,完了,刚才图一时口快,竟然……可千万不能叫她告诉父亲去,不然,还不得把我往死里打?
宝玉连忙给黛玉作揖打恭地求饶,说:“妹妹,好妹妹,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一时失言,亵渎了妹妹,原是没留心,要是告诉了我父亲,他只怕要打死我呢。也罢,打死就打死吧,到时候只求妹妹到时候能去坟上看视看视我这短命的小鬼,不要别的供奉,给我倒上一杯清水,我也就满足了……”说得好不可怜。
要是前世的黛玉,见宝玉如此做小伏低,又温柔缠绵,早就心软了,而此时的黛玉,只觉得纳闷兼郁闷:前世里怎么就那么眼睛不好使,就这么个没能耐、没担当、徒有其表的货色,自己居然还为了他争强好胜,要死要活?
真是被脂油蒙了心,糨糊糊住了眼睛!
黛玉见他还妄图来拉自己的胳膊,连忙一甩手一闪身地避开,依旧是怒气未消地说:“算了,今天就不去告你的状!你自己好自为之。还有一点,以后记住了,别跟她们学得歪心邪道地,自以为自己是嫡子就天下第一了!我弟弟林琛虽然是个庶子,却是我娘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也差不离!再者,他是我们林家的嗣子,将来要承继我们林家香火的,岂能说丢了就丢了?自然是要拼尽全力寻回来的。以后说话用点心,别由着性子胡说,不然,吃亏受苦挨板子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宝玉听完黛玉这风嗔雷怒一般的话,又目送着她匆匆离开的倩影,心内怅然若失:这么一个神仙似的林妹妹,怎么会对我如此严词厉色!
黛玉回了自住的小院,在外面询问了几句话,便跟着惯常伺候母亲的大丫鬟雨燕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药气弥漫,屋里沉闷异常。
贾敏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
她那平时总是微笑示人的面孔上娥眉紧蹙,像是一下子染上了诸多的愁绪。
床边的小隔几上,一碗药已经凉得没了热气。
黛玉和雨燕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苦恼无奈。
黛玉先走过去,轻轻地喊:“娘。”
贾敏睁开眼,瞳孔慢慢地聚焦,显出女儿小小的、焦急的脸,不禁心酸道:“玉儿,你来了?”
黛玉点点头,说:“娘,你怎么不喝药?”
贾敏不想对着小小的女儿叹气,但是,那一声愁闷的长叹却从她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泄了出来:“唉,我想到琛哥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呢,心都要碎了,还怎么能喝得下东西?”
“太太,您再怎么心里不舒服,药是一定要喝的,若不然,这病还怎么好呢。再说,也叫姑娘担心不是吗?”雨燕趁着黛玉在才好劝,平时是不敢的。
果然,黛玉马上接嘴,拉着贾敏的手,哀求地说:“娘,您可得喝药啊,若不然,玉儿也要急死了。”
“可不是吗?这两天姑娘急得恨不能像书上写的孝子孝女,从身上割一块肉下来给太太您吃,就盼着您的病早些好呢。就为了姑娘这一份心,这药您也一定要喝啊!”雨燕端了桌上搁着的药,说:“太太,我去厨房给您温了再端来,等会儿可一定要全喝了,免得叫姑娘忧心。”
雨燕去温药去了,黛玉依偎在贾敏身边,小大人一般地开导着母亲:“娘,你别担心,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弟弟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唉……”贾敏又是一声叹息,她不想吓唬女儿,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心里的悲凉,说:“但愿吧。不过这么些天,都没有找回来,想来也是没多大希望了。”
贾敏侧头看了看窗外,说:“玉儿啊,琛哥儿若是真的找不回来了,我还有什么脸回扬州见你爹?到时候你就自己回去,我留在这里,找个尼姑庵落脚,做俗家弟子,为琛哥儿祈福。但愿他还平安活着,随便落在哪里,都不会太吃苦,将来终有回来的时候。如此,我心方可稍安。”
黛玉一听母亲又提起这话,眼泪花儿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来,本以为凭着自己前世的知觉,能维持住一家人的平安,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弟弟生死不知,母亲灰心丧气,父亲现在还不知道琛哥儿的事,若是知道了,他再怎么和母亲伉俪情深,只怕也要怨责母亲,由着她去庙子里做什么俗家弟子。那么的话,这个家,岂不是还是要落得个离散的结局吗?和前辈子不尽相同,却是殊途同归!
黛玉心中大悲,眼泪纷飞,拉着母亲的手,哀求地说:“万万使不得!娘,你若不走的话,我也不走。”
贾敏抚着女儿的头,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黯然地说:“琛哥儿是在我手上弄丢的,我是真没脸回去见你爹了。但是,玉儿,你要好好的。娘就你这一个女儿,岂有不疼你,不想守着你好生长大的?娘也是没办法。你回家后好好的听你爹的话,读书识字学女红,将来好嫁个好人家,平安遂意了这一生,娘一辈子吃斋念佛也是甘心。若是天可怜见儿,琛哥儿找到了,或者,你爹另外有了其他的庶子,气也消了,娘到时候看看,能回来就回来,好帮你张罗婚事。唉……”
雨燕温了药回来,听见这话,便强打起精神来,絮絮叨叨地劝慰说:“看太太这话说的,姐儿都听得哭了一脸眼泪花儿……还是宽宽心吧,这不才找了几天吗?也没多久。说不得再过个两三天就找回来了!太太别当衙门里养着的那些衙役捕快都是白吃干饭的呀,人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者,就是一时找不回来,婢子听有些个积年的老人家说过,有被拐子拐走的孩子聪明懂事的,当时反抗不得,事后也会自己悄悄的找回家去。咱们琛哥儿那么聪明,最是个肚里有乾坤的主儿,说不得也会自己找回来的。太太莫要东想西想了,白熬坏了身子,若是琛哥儿找回来了,知道太太您是为了他才病成这样的,敢自不心疼呢?”
贾敏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过是虚宽我的心罢了。这都多少天了?要找回来早就找回来了,唉……”
话没说完,却见雪雁那小丫鬟冲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凑到贾敏和黛玉的跟前,激动万分地说:“哥儿有信儿了!”
贾敏和黛玉都大吃一惊。
贾敏先是一喜,却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苦笑着说:“雪雁,你是特意哄我高兴的吧?哥儿就算有信儿,也该是琏儿来告诉我,你一个小丫鬟,连大门都出不了呢,你哪里来的信儿?”
黛玉听母亲说得有理,便也说:“雪雁,别在这里添乱。没见太太正伤心着吗?我们这里才劝得好些了能进一些饮食,你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招得太太难过!”
雪雁忙说:“太太,婢子哪里敢骗您啊,真是……您们先听我说完。”
黛玉和贾敏见雪雁满脸郑重其事的表情,看起来倒是不像随便说的,便心下信了三分,再一看雪雁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记名符儿,正是被掳走那一日林琛挂在脖子上的。
雪雁还真是说的全是实情。
琛哥儿得救了!
神天菩萨保佑!
黛玉抚着胸口,先喊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拉着贾敏的手,欣喜若狂地说:“娘!我就说弟弟吉人自有天相了吧?果然不错。”
贾敏则嘴唇颤抖,泪如泉涌,低低地喊了一声:“琛哥儿,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又含着一包泪水笑开了花,“总算琛哥儿没事,叫我这心头沉甸甸的大石头落了地,能回扬州见你父亲了!”若非如此,贾敏必定无颜回去扬州,只得在京城的尼姑庵里寻一处落脚,此后不得不和爱女分居两地,只要那么一深想,贾敏就觉得痛不欲生,只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