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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很冷的冬天。
十一月六日,江州下了第一场雪。
华苓立在阶前,身披温暖的貂皮斗篷,双手拢在斗篷里。廊下的茉莉花盆栽、院中的桃树渐渐被雪覆盖。下雪天总是阴阴沉沉。
江州是个不错的州城。如今一家人是迁到江州城北的一座大宅居住,距离长江更近了。这宅子只比金陵的丞公府略小些,亭台楼阁、校场马厩一应俱全,兄弟姐妹们便又各自挑了喜欢的园子住下。仆婢们都还在身边,一应用物也依然想要就有,这一点上,江州和金陵并没有多少不同。
二郎也从江陵将妻子柚娘接了回来。倒是四郎,才十一二岁,还需老老实实进学,大郎直接将他送回了族里,江陵谢的族学并不比王家的族学差的。
日子是骤然清净不少,江州毕竟没有金陵那样繁荣,相熟的人家也少,应酬也就少了。
城南二十来里之外,便有一片极大的属于谢氏的土地,大致有一半开垦为良田,建有农庄,另一半都是略带起伏的山地。林木繁茂,甚至可以打猎。
原本她对江州很期待,对一家人在江州的生活都很期待。
但如今她根本不能保持心平气和。
爹爹在的时候,不论是大丹哪一个角落里传来的信息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但如今总要慢上几个时辰,甚至是一日。
原本消息从东北送回江南便有三至五日的延迟,再这样一耽搁,到她得知的时候,紧急情况都已经过去了。如果身在权力的中心,东北任何的动向,她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渴望权力。华苓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着呼出的气在冰凉的空气里凝结成白雾。
十日之前,从东北传回的消息里说,新罗人趁夜集结兵马,从鸭绿水中段横渡过河。新罗人选择渡河的位置名为砾滩,那处河道略微狭窄,水流湍急,横渡的船只易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两岸子民想要过河,也很少选择这个地方。
所以大丹人在鸭绿水北岸布置了七八处大型驻防地,处处重兵防守,但在砾滩这样的地方,就只安置了一个百人团扎营,以作瞭望警戒。营地与营地之间以信号弹互相示警,若一处营地遭受敌袭,两旁营地立即出兵支援,原本这样的布置并没有错。
从这处横渡非常不易,新罗人也只能先派遣了近百人横渡,暗作袭击,轻易地将大丹的这处营地拿下。其后,新罗近万大军花了一日一夜渡河,就在砾滩集结,大丹人懵然不知。
直至挥师顺水南下,露出利爪獠牙,攻打下游的新滩营地,大丹的军队才反应了过来,调兵支援。
但已经晚了。大丹人在新滩营地布置有两千五百精锐,营地坚固,却被新罗人以威力极大的炸药炸开了门,一举攻破,两千五百人死守营地,几乎全营覆没。
在大丹军队来援以前,新罗人毫不恋战,早已发兵往北去,目标怕是百里外的辽城州。
华苓得到的信息便只有这么多,但她知道,这是大丹军队近三十年来未曾遇到的败仗!
江州、金陵都已经下雪,想必东北如今已经漫山银白,江河封冻。在这样寒冷的冬季,大雪封山封路,只要指挥官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选择暂时休战的。
而她粗粗算过了卫羿一行人的行程,若是卫羿能在十月初就将物资送到,那时候东北的大河还没有完全封冻,卫羿必定会立即率队返回。即使新罗人并未出兵攻打,卫羿也会这样做的,何况在路上,还出了诸监军携机密叛逃的事。
诸清延是别国探子?……谁想得到?这消息由忠武将军殷林力火线加急传回金陵,要求朝廷速速将与诸清延有关人等关押审问,将苏州诸氏阖族抄家起底,在朝野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大郎身边的一名侍婢匆匆从前院来了,寻见了华苓,赶紧笑着禀告道:“九娘子,大郎君回家来了,命婢子来唤娘子去呢。”
“知道了。”
……
大郎将前院的主院辟成了书房,到底是受父亲熏陶不少,书房的格局和布置都很像澜园。
华苓也没有心思细看布置,在大郎的书案旁侧安置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今日有什么新消息?”
“苏州诸氏阖族都抄了。”大郎揉了揉眉心说:“诸氏嫡系人丁单薄,只有一房,原本就只有诸清延一子,及两名庶女。旁系倒是人丁兴旺。诸氏在苏州是大姓,阖族总也有上千人。如今是尽数捕入牢中,清点家财,搜寻证据。”
华苓更关心王霏,毕竟是从小就熟识的朋友,而且是那样漂亮而温柔的一个女郎。“当真寻到里通外国的证据了?霏姐姐是王家接回去了罢,她现下月份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大郎面色沉肃。他和诸清延是少时就有的过命交情,大了也不能就如此忘了。诸清延入朝以后官途顺遂,也有大郎和老丞公使的一份力气在里面。
相对静默半晌,大郎点了点头说:“王霏你是不必担忧,她是相公家女郎,论是谁谋事,王家都要保她。——至于诸清延此人,若是谋反者另有其人,诸清延是清白的,我定然力保他。”
华苓道:“大哥有情有义,这样是很好的。只是,”她握紧了拳头,说道:“只是恐怕,此人是当真处心积虑潜入我大丹来的。你看他是爬到了什么位置上?弩坊长官,主掌军需制造。在别的什么文职上都没有干系,但在军器监,他在军器监一干几年,恐怕是将军器监的底子都吃了个透。”
“在前唐,也并非没有周近倭国、百济、高丽等国遣使来中原学习,但我中原人教他们些礼义廉耻罢了,从不肯叫他们学到我们制造武备的机密。此人就这么回了新罗,若是我们大丹不能迅速反击,一举攻克,给新罗留下喘息之机,那么,等新罗人消化了那些技艺,他们能带来的麻烦比现在更大!”
大郎道:“你所想不错。只是东北已经入冬。”
两兄妹对视一眼,心中都觉有些悚意。
新罗兵马渡河攻打大丹州城,准确地避开了大丹军队最强的地方,又是在十月底才发兵。这个时候发兵,正好能越过大丹在鸭绿江的封锁,在大丹转上一圈,搜刮资源。新罗军行进快速,很明显有诸清延的指点,对大丹军队的了解不浅,只要行军路线设置巧妙,完全可以不与大丹的大批军队正面对上。
进入十一月,鸭绿水很快就会封冻。届时不论是从上游还是下游,新罗的军队随意找一段河面,就能重新返回新罗。
而此时,东北区域已经太过寒冷,大丹的兵马不可能大肆攻打新罗,大雪纷飞,即使打下了也未必能守住。
诸清延此人将时间算得太妙了!
华苓问:“新罗出兵攻打,第一是为从大丹夺取粮食罢?”
大郎说:“定然。今岁新罗田土是严重失收,不从大丹夺些粮食,到来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罗子民便要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