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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饭店是指定的高等级外事接待单位,比它级别还高的,也就只有国宾馆了。首都市的地位再高,市委书记也没有在国宾馆招待外宾的资格。梁书记事务繁忙,很难抽出空来和郭逸铭详谈,能够在外事活动开始前,用一刻钟见见面,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郭逸铭不会有半点不满。
他可以确认,这次会见多半是好消息。
至少也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首都市市委书记可是中央委员,他的面子可不像普通办事员那样不值钱,要劳动他出面宣布终结与西部计算机公司的合作——郭逸铭真以为自己是美国国务院特派专员啊!
就不知道这个好消息,是雪中送炭呢,还是表面文章。
要是特意跑这一趟,却领一份市委颁发的感谢状回去,那就太可悲了。
郭逸铭心中忐忑不安,车子越是接近北京饭店,他越是坐卧不宁。这次会见基本上就确认了他在国内的基业还能否续存下去,对他而言,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车到北京饭店,只见饭店正面彩旗招展,正面挂着一幅欢迎坦桑尼亚工业部访华的横幅,梁书记今天外事活动的对象,应该就是这个坦桑尼亚工业部的代表团了。
因为是外事活动,饭店外站满了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员,内层安保则由特别保卫单位负责。和后世身穿西装、戴耳塞的保卫人员不同,保卫们一个个都穿着四个兜的干部装,只有为首的负责人手持硕大的步话机,根据指挥部指令不停调动人手布置保卫线。
虽然挂着市委的牌子,车还是在外围就被拦了下来,市委办主任杨波出示了工作证也没被放行。后来还是让公安去叫了市委保卫处干部过来,才把他们领了进去。
进入饭店,郭逸铭发现他们去的不是上次徐副书记举办酒宴的厅,一路过道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精干的小伙子贴墙而立,目光灼灼,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于路看到推餐车的饭店服务人员,在经过通道口时都被拦了下来,对其进行检查,并翻看餐车内是否藏有危险品。
保卫工作严密到了指甲缝!
“梁书记在休息室等你,还有些陪同的部门领导。注意一下说话的方式方法……”来到休息室前,市委办主任杨波手握住门把,停下来,盯着郭逸铭的眼睛,嘱咐道。
“我明白!”
杨波又确认了一下他的表情,拉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随着拉开的大门,郭逸铭看到正对着大门的一张矮靠背长塌上,一位正在和旁人谈笑风生的威严老者抬起头来,与他视线隔空相对。
目光坚定凝重。
仅仅这短短一瞥,对方的视线却给他一种强力的压迫感,一股气势从十几米远外传递过来,让他陡然觉得身周的空气都变得凝滞了。
这就是上位者的眼神,纵然是淡然一眼,尤给人居高临下之感,令对方气势为之一夺。
郭逸铭之前只见过徐副书记,对方虽然也给他一种领导的派头,但更多的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使然。像梁书记这样,只是随意间一个注视,就给他这样大压力感的,这还是头次。
据他所知,梁书记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打过日本人,参与过淮海、渡江战役,建国后退出现役,担任地方领导工作。也只有这种从血雨腥风、军旅倥偬中走出来的老干部,才会在不经意间,给人以无法言喻的巨大压迫感。
恍恍惚惚,郭逸铭发现他已经站到了梁书记面前,对方正微笑着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怎么走过来的,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整个人都被对方的气势给镇住了,眼中只能看到对方,却完全忽略了四周环境。
真是可怕!
和他相比,后世那些领导简直不值一提,如果揭开职位本身给他们抹上的一层神秘面纱,所谓的领导也不过是一群普通人。也只有这些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铁血男儿,才具有如此影响旁人心智的惊人气魄。
梁老在十年动乱中也受到过冲击,被关过牛棚、上过批斗台、锄过地、拣过牛粪,78年后,才又重新复出工作。
他的两鬓都已雪白,面孔略有些浮肿,双颊生出了许多老人斑。可以看出,十年动乱中的折磨在他身上也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依然是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是在表明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雄心壮志依然未改。
“郭先生,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早有所闻。今天终于见面了,果然是英雄少年!和你一比,我们都老了!我不由得想起主席的话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是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梁书记双目炯炯有神,紧盯着郭逸铭,声音洪亮,急具穿透力。
郭逸铭赶忙伸出双手,握住对方的手,梁书记的手宽厚而又温暖,握手时很用力,却又不压迫过甚。
“梁书记过誉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以我所学,尽其所能为国家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而已,当不起梁书记的称赞。倒是梁书记,没有你们老一辈革命家抛头颅洒热血,也就没有新中国的出现。我们家是38年,日寇占领广州前逃到新加坡,又辗转去到美国定居的。近百年来,由于国家积贫积弱,我们华人在全世界都不被人看得起,和黑人、非法移民一样,成为白人欺凌压迫的对象,是新中国的建立,朝鲜战争的胜利、原子弹的爆炸,让我们从此挺直了腰杆做人,再也不必在白人面前低三下四。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64年10月17日,当时我还小,才只有五岁。那天,我父亲早早起床去经营铺子,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眼睛里含着泪水,对着我和母亲大喊:‘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原子弹,再也不怕外国的核讹诈了!中国万岁,毛主席万岁!中国人民万岁!’
那时我还不太懂事,但我却看到,整个唐人街上,所有的华人华侨,仿佛是一夜之间站直了腰杆,大家终于可以大声地说话。街上有些从满清时期就被卖猪仔卖到美国,一辈子再也没踏上过故乡土地的老人,号啕大哭,他们流下的,是喜悦的眼泪!
从那一天起,我就深深为自己是一个中国人,而骄傲!
正因为这样,当我年满十八岁,可以选择国籍的时候,我毅然地选择了中国国籍,而不是当一个美国人!我将尽自己一切努力,为中华的腾飞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泪水从他的脸上纵横而下,这段记忆并非源自于他,而是他所附身的那个少年脑海中,最可珍贵的一部分。此刻在亲人同胞面前,那种深深地舔孺之情,终于让他将这段情绪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