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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
说一个人的模样变了,原因有很多。
风吹,日晒,还有江湖人的刀剑伤,都会改变一个人的样子。
但是还有一种变化: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眼睛也还是那个眼睛。肉身的每个细节似乎都和以前毫无分别,唯一改变的,是气质。
即便是从头到脚都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双胞胎,气质也不可能相同。就是因为这一点,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无法模仿一个事实存在的人。
但是分隔几十年的恋人,却可能从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面目全非的对方。这也是因为他们的身上,还保留着对方熟悉的气质。
黄莺莺和沈青青并非分隔多年。
她们相识、别离,还只是今年春天的事。现在是秋天。
沈青青还记得,朱记面馆的那个引起骚动的苗家小姑娘,脾气虽大,却带点羞涩,偶尔还会露出不安的表情。
而眼前这一个人,五官和当初的黄莺莺一模一样,说起话的时候,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的官话讲得很好,字正腔圆,比长安城里的大小姐说得还要标准,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黄莺莺说的内容,沈青青一点也听不懂。
——第七日,主人行走在荒野上,神鸟作她的随从,神蛇作她的向导……
这会是五毒教的训导吗?沈青青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但她还是走到了黄莺莺的面前,试着开口了:
“黄莺莺,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沈青青……”
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发现黄莺莺正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的眼神就好像刚刚睡醒一样空洞茫然。
直到这时,沈青青才突然想起来,当初她们认识的时候,她误把她当成了男子,而她也一直没有澄清此事。难道她至今都一直误会着?
沈青青立刻想要道个歉。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低头笑道:“真对不起,我当时为了好玩,就骗了你,其实我……”
黄莺莺道:“我知道。”
她突然伸出手来,手里竟多了一把短刀,猛地刺向了沈青青的身体。
这一刀又快又近,顿时血涌如箭,溅上了黄莺莺的脸,染红了黄莺莺的脸。
沈青青的身子立刻弯了下去。
先前那个苏楼姑娘已经吓傻。楼上的苏妈妈却很淡然。
从看见黄莺莺的第一眼,苏妈妈便认出她是自夜游宫来的使者。
就算左护法已经预先传来了消息,苏妈妈也没料到,沈青青居然会若无其事,主动地走到这位使者的身边,还去和她打招呼。
也许从那一刻起大局便已定了。武功再好的人,也无法去提防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对手。
黄莺莺迷茫的眼神里,突然又流露出了一股不和谐的兴奋。
“我没有辜负左护法的嘱托……没有……”
她紧接又刺出了第二刀。
就在那刀朝沈青青的心口刺去的时候,锋利的刀刃,突然被沈青青的手紧紧握住。
沈青青当然不是铁打的。她也没练过铁砂掌这一类的功夫。
她被刀刺,被刀割,受到的痛苦,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分别。
她只是很能忍。纵此时此刻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也没有叫出声。
但她的牙关却因为疼痛咬紧,不能说出一个字来,只能用眼睛盯着黄莺莺。
“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你怎么会进了夜游宫?”
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便只能用眼睛来说。
和沈青青的目光相对,黄莺莺泛起潮红的脸色顿时转为苍白,眼神里的迷惘也一瞬间消失无踪。她就这样盯着沈青青的脸看了一阵,突然尖叫了一声,扔下了染血的刀子,转身飞奔出了苏楼。
沈青青道:“快,快拦住她……”
震惊,愧疚和担忧,在沈青青的头脑里交相冲撞,竟让她糊涂得忘记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的人是不会帮她拦住黄莺莺的。被拦住的,只能是她自己。
她唯一听到的回应,是自己的身子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声音。
那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丽泽山庄”庄主张孟尝,已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
近年来他发福得厉害,早已看不出十年前“千里独行张公子”的英姿。
可是这三天里,他却瘦得衣橱里找不出一件合身的衣服。
好在他有钱。他的仆人们也很听话。
只消一皱眉,他出来见客人的时候,已从里到外换上了本地最好的裁缝赶制的新衣,丝毫不会有损他的身份。
在仆人看来,主人最近最大的不幸,便是半个月前,夫人薄氏的亡故。他张孟尝的消瘦,自是因为对那位夫人太过深情的缘故。
但事实并非他们想的那样简单。瞧着身边尽心的忠仆,张孟尝不禁感慨万分。
“倘若他们知道我这个主子没准活不过今晚,还会这样用心地服侍我吗?”
好在那四位贵客已经来了。
客厅,四个人正坐在那里等着他。
那是分别穿着白、黑、青、黄四色的四位老者。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年纪,因为年纪大了,连容貌看上去都渐渐相似。
他们都是用剑的。
梅兰竹菊四君子剑。
隐居天山之上,四十年未曾下山,黑发渐白,白发又渐渐转黑。
他们修炼的“春夏秋冬四君子阵”,四十年来无人能破,早已在江湖中成为传说。
张孟尝谦恭地走了过去,亲手为四人奉了茶,然后便屏退了众闲杂人等,关紧了门。
张孟尝还没开口,那四人便发话了。
“我们此番下山,不是看中你张庄主的谢仪,也不是看中你父亲当年和我们的关系。”
“我们前来,是因为你‘丽泽山庄’敬英雄,惜英雄。”
“如今江湖中这样的人已不多。我们四个老了,能活的日子也有限,实在不想再看这样的人再少下去。”
“你武功实在不怎么样,就在旁边看着吧。”
张孟尝什么话也没说。他的心头已有热血涌动。
因为这十年中,他已不下十次派人往天山求这四位前辈来丽泽山庄做客。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如今他性命有忧,这四人居然应时而至。
前辈高人的侠肝义胆,他张孟尝怎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
红日西坠,月轮东升。
先前客厅里的五个人,已转移到了丽泽山庄后山坡上,远离主屋的一间小屋里。
因为四位老人说,在这里,即使弄出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惊动主屋的仆人。
既然来者不善,不管结果如何,这么做,至少可以减少无辜者的伤亡。
张孟尝越发称赞这四位老人仁慈的用心,眼睛里又有了热泪。
一室皆静。
四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静静坐着,仿佛已化为泥塑。
春夏秋冬四君子剑阵,其中最重便是君子之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君子的道理,也是君子剑阵的道理。
他们就在这里静静坐着,等待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来的会是几个人?一个,一群?
若是对方来了几十上百人,他们只有四个,会不会显得很脆弱?
这些问题,张孟尝都没有在想。
因为他眼前坐着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四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四把剑,四十年心照不宣的修行,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
忽然,梅剑老人发话了:“张庄主,我们还有一个疑问。”
张孟尝道:“前辈若有疑惑,便请讲,晚辈绝不隐瞒。”
梅剑老人道:“尊夫人真是意外落水而死么?生前是否结交了什么歹人?”
张孟尝沉吟片刻,道:“不敢欺瞒前辈,亡妻对晚辈的心,正如晚辈对亡妻一样。”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人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一片树叶落在门前的声音。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突然自动打开了。
“你们的人,来得太多了。”
循着那轻狂的声音望去,月下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蒙面的女人,黑衣黑裙,虽看不见相貌,却可从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断定她的美貌。
她的衣带,在月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梅剑老人朗声道:“你就是夜游宫的大宫主么?”
女人轻轻笑了一声。那本是足以让男人动心的笑,此时此刻的轻蔑之意,却又足以让天下英雄瞠目结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梅剑老人道:“夜游宫的面目,早已在被笑青锋揭穿。几个月来,那些夜游宫出身的女子,不是被杀,就是失踪,你若是夜游宫主,就应明哲保身,遣散手下,放大家一条生路。”
兰剑老人冷笑道:“梅兄,和一介末路之人,有何可说?”
女人却只是含笑不语。
梅剑老人叹了一声,抽出了剑。
精妙、严整的春夏秋冬四君子剑阵,就这样在屋中缓缓张开。
黑衣的女人一踏进屋子,就被困在四把剑锋的正中央。
这是张孟尝一生中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剑阵。他也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见。
因为这剑阵太美,美轮美奂。
这四名老者四十年前未隐居时,每一位单独出来,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