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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青心中一惊。她进到寺里之后,从未往那边看过一眼,这个老和尚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与二十年前的事大有关系?
普通道:“世间有因方有果。此地有了圆通寺,此间才有了众僧。”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他们都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才搬来的。
沈青青道:“那么大师怎会知道……”
普通道:“没看到的事情,有时也是会知道。这也是寺在城里的好处。施主姓沈,邻居人家过去也姓沈。施主能来到小寺来,自然与那户人家有些因缘。”
沈青青道:“那大师还听到了什么?”
普通双目微闭,摇了摇头。
沈青青叹了口气。
普通道:“事情过去二十年,仍有人为他烧香,那户人家的主人必有福报。”
又道:“若有做水陆道场的打算,随时可以来找贫僧。”
沈青青道:“多谢。”
她觉得有些无趣,已有些想离开了。
那老和尚却又开口了。
“贫僧有两个字,想送给施主。”
沈青青道:“愿闻。”
“放下。世间自有轮回法,本不必冤冤相报。”
普通的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说出的话也仿佛变成了至理名言。
沈青青皱眉道:“我只想弄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普通道:“这一念也不妨放下。”
沈青青心中一痛,道:“我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顿响起一声大喝:“那么你就去死!”
一件物事朝沈青青脑后挥来——其长五尺,顶端漆黑又锋利,是菜园子里最常见的大铁铲。
铁铲会突然变成凶器,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竟是握在一个眉毛都已花白的僧人手中。
一身僧袍,掩不住那人遍身结实的肌肉。这一铲虎虎有风,显然膂力非常。
他绝不是一个平凡的僧人。他靠近时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其轻功自是不凡。他的气息也藏得很好,内功修为也自然不浅。这些显然都不是一个平凡僧人所会有的。
更可怕是他出手的距离。很难想象,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有谁能躲过来自背后的一击。除非背后有眼睛。
沈青青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在那一铲落下的时候,她已不见了。那僧人一回首,沈青青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沈青青道:“是谁要你来的!”
那僧人没回答,却也没再动。看着沈青青的脸,他居然一瞬间呆若木鸡。旁边善男信女们惊惶地四散奔走,他也好像没看见。
普通大呼道:“圆敬!”
听见普通这一声棒喝,那僧人竟突然周身一颤,跪倒在地。
“圆敬?……你……是李敬?”
沈青青盯着那人,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我四处找你,你怎在这里出家做了和尚,还要杀我?”
那圆敬跪在地上,颤声道:“小人……小人只是无心之错,并没想到会害死夫人和大当家!”
沈青青睁大眼睛道:“害死夫人和大当家……你就是二十年前的内奸?”
那圆敬道:“不是……不是!小人真的是无心之失,几十年来一直后悔不迭,突然听见有人要追查旧事,忍不住失去理智,就,就……夫人饶命……”
“夫人?”沈青青奇怪道,“我还没成家呢。”
那圆敬突然抬起头,盯着沈青青看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面色惨白道:“你不是!”
沈青青一字字道:“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我就是你大当家的独生女儿!”
那圆敬周身一颤,噤若寒蝉。
沈青青追问道:“二十年前做保人的赵钱孙李是谁?你又是受谁指使?是山阴陆家的人吗?”
那圆敬只不住地发抖,忽然张开嘴来,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闷哼,双眼圆睁,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沈青青大惊,喊“圆敬”,不应,喊“李敬”,也是不应,眼看着他瞳孔很快便散了。过了很久,地上才流淌出一片鲜红的血污。
几个僧人闻讯而至,七手八脚将那圆敬的尸体翻了过来,这才看见他背后嵌进了一枚漆黑的梅花镖。沈青青看见那镖,再往那镖飞来的方向寻去,已是来不及了。
“但是李敬为何要叫我‘夫人’呢?”
沈青青心中正疑惑着,突然想起来,在孙府的时候,孙巨侠曾过,她和她母亲的容貌很是相似。
李敬想必是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把她误当成了被她害死的大当家的夫人,以为她要来索他的命。
那个孙巨侠满口的谎话,而这一句说长相的,似乎是实情。
普通合十道:“阿弥陀佛,圆敬一念杀生,恶报一念而至,众僧不可不戒。”
众僧人道:“弟子谨记在心。阿弥陀佛。”
普通道:“好了,择日焚化吧。”
众僧人散开,尸体被抬远了。
沈青青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寺里有一个人死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暗器所杀,这些人竟然是毫无反应,就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样。
见普通也要离开,沈青青连忙追上去,道:“大师,这李敬……”
普通道:“这里连圆敬都没有,更没有李敬。”
沈青青道:“大师怎能这样讲?他也曾是大师座下一弟子!”
普通道:“贫僧早劝施主放下了。”
沈青青心中一寒。
她突然想起了早晨那个砸在她脸上的字条。
庭院寂寂,香烟迷离,一个巨大的阴谋仿佛呼之欲出。
“难道这寺,这和尚,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计划好的,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真相,不惜杀掉所有的知情人?”
沈青青不愿这样想,却又不得不这样想。
但她什么也没说。
普通道:“施主若没有别的事,就请自便吧。”
话音刚落,庭院里正扫地、洒水的几个僧人一起回过头来,望着沈青青。
沈青青走了出去,连道别也没有。
若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便会浑身都不舒服。
但是李敬这一条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
她忽然想到了山阴陆家。
如果陆家确实参与了二十年前那场阴谋,为了隐瞒这件事,会不会大开杀戒呢?
她想起陆忘机的样子——一个有梅花癖的人,不问世事,却又人情练达——忽然发现自己实在很难把这样一个人的家族,和这血淋淋的阴谋联系起来。
但偏偏很多时候,事情就是会超出人的想象。沈青青真心希望这一次不是。
闷热的天空,忽然落起了烟雾般的小雨。
雨水打湿了沈青青的额发,也黯淡了眼前的路。
在这雨中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再一次站在陆大户的门前。
门口除了两个石狮子,又多了两个她不认得的彪形大汉,头戴斗笠,两脚开立,门神般地守着。
沈青青心中忽然多了股不祥的预感。
她问道:“你们什么人?陆府出了什么事吗?”
那两人只瞧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其中一个还发出了轻蔑的哼声。
“要是丐帮里臭要饭的,就乖乖滚回去吧。从今日起,陆府这里,就是我们海沙帮罩着了。”
沈青青“嗤”地笑了一声,道:“我道是哪里来了两只煨灶猫,假珠假眼葛,原来是海沙帮来姑苏城里见世面。”
拿苏州话欺负外省人的事,沈青青一辈子也没干过几次,且每一次都是对方真的惹着了她,她才会这么干,只当消一消心里的气,免得动手。自从今天早上得了那个字条,她一整天四处碰壁,心情差到了极点,偏偏这时节,遇上这两个装腔作势的外省人,忍不住就带出老毛病来。
那两个彪形大汉听不大懂她的话,心中都有些无明火。一人扬拳道:“嘴里咕哝什么?瞧不起我们海沙帮?找死!”另一人见自己的同伙先急了,便没发火,反而劝导自己人道:“我海沙帮如今听从‘正义五友’差遣,岂是他们丐帮能比?犯不着和他们置气。”
沈青青道:“正义五友?这又是啥物事?”
那人冷笑一声道:“连这都不知道,还敢称是江湖人?正义五友便是笑青锋、白石君、一捻红、黑面佛与黄四郎。江湖中都说了,‘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五人同心……’”
不等他说完,沈青青便接道:“五人同心,啥也拎勿清。”
那人道:“你说的什么话?——五人同心,河清海平。”
沈青青摇头道:“河清还未见得,海沙帮倒是先平了。”
急性子的那人立刻额上青筋暴起:“这哪里来的小丫头,看爷爷我撕了她的嘴……”
就在门口一团大乱的时候,只听门“吱嘎”一声,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啊呀,果然是沈少侠。我听门口吵吵嚷嚷,便晓得沈少侠来哉。”
那个急性子的大汉怒而回头,冲陆宝吼道:“说官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