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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大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瀛洲岛中的樱树久经天地精、华洗礼,早有灵性,受不住墨云华这一夜肝肠寸断的倾诉,相继枯萎,林间飘荡着嘤咛低泣,纷纷传唱着这一段至人心伤的爱恋。
墨云华背脊上骨肉穿凿,刺痒难忍。昔年曾被赤松斩断的情根,在这一夜恍然醒悟之后,借着当年云桃胶的药力,刺破重重壁障,竟再次愈合起来了。
演武场上那一段响天彻地的誓言,再度自他胸间回荡:
——“苍天在上,上清门弟子墨云华以良琴瑶光立誓,今欲收炼缺作座下弟子,我此生收徒之事犹如此琴,瑶光举世独存,我亦只收一名徒儿。从此往后自会悉心教导他,不求他功德无量,造福万世,只望他持心守正,不辱没师门,若他日他行则有偏,乃是弟子教导无方之过,苍天见证!”
是了,在那上清门孤清淡静的日子里,四十年的静默相伴,他不知不觉落入情网,爱上了对方。
“炼儿,问心池一遭,你可还好?”
“你当年不告而别,可是怕我为难?”
“我……这便去寻你!”
墨云华手中灵光一点,发出一枚信符,料想炼缺不日收到信符,定会回信。却不想,他于瀛洲苦守半月,竟毫无音讯。
原来,炼缺随同留云于碧海赴群仙宴,只当是他福缘深厚,当年问心池受罚,他曾与三人问道论心,这回碧海一游,竟见到了当年池中的童子和女仙,那二人原是东华上仙座下弟子与门童。
经问心池一场磨砺,东华上仙对炼缺亦颇为赏识,认为是个可造之才,这回相见,见其修行圆满,已入出窍后期,修得元神脱壳,有意点校一番,待宴会散场后,便将他父子二人留在碧海。
东华上仙乃天界男仙之首,因五行属木,别号木公。炼缺早年未经太阴之力淬身之时亦为单木灵根,二人本就十分契合,加之炼缺天性聪敏,如今受东华仙君稍一点拨,那隐隐出窍的仙灵真气受到激发,从额间的道种之中破壁而出,冲入九霄,化作八十一道雷光隐入云层,只待炼缺酝酿成熟,便要接受雷劫拷问。
墨云华的信符发出时,炼缺正处在劫云中心经受第四十九道劫雷,元神超脱于六界之外,自是收不到墨云华传递的讯息。
墨云华苦盼佳音,不想杳无音信,万分焦灼时却收到一封管平涛发出的急讯,只留六字:门中大难,速回!
墨云华掐指一算,再是顾不得寻找炼缺的下落,驾云急匆匆朝合虚山赶去。
原来,半月前,上清门遭妖魔二道偷袭,背腹受敌,情况极为危重。那九尾狐白玄韶最是记仇,当年,玉隐子借瑶琴将白玄韶一记斩杀,害她失去了最后一尾。这几十年来,白玄韶怀恨在心,一心欲报当年失尾之痛,却逢九幽野心勃勃,二人串通一气,来这合虚山作乱。
两人各有图谋,白玄韶一心欲为其兄开疆拓土,这些年,唆使饕餮、混沌、魍魉三凶兽四处作恶,烧杀抢掠无所不能,霸占东域北域。九幽则暗自盘算挑唆妖族作乱,挑起仙妖大战,他便能趁乱而起,杀进南天门,毁了灵霄殿,重整神仙戒,以震魔族威名。
白玄韶带着数万名妖修,九幽领着从西域纠集的部族,从东西两方夹击上清门。上清门这些年在抵御妖兽抗击中,伤亡惨重,门中势力大退,早不如当初风光。被妖魔二道暗中偷袭,自是不堪重负,激战半月,被人攻入门中,伤亡惨重,随时面临灭顶之灾。
墨云华自瀛洲赶到上清门外山时,大战已经打了二十二天,合虚山方圆数百里全是一片火光,尸横遍野,充斥着浓重的腥臭。上清门护山大阵早已被人攻破,余下的五百门人被逼入了万仞峰之上,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墨云华机关算尽,借了隐身术,一路晃躲,好不容易才突破重重包围,冲入万仞峰。便见峰顶上人人血袍加身,满目杀气,正与前来袭扰的妖兽魔修拼杀。这余下的五百人中除却门中长老前辈与亲传弟子外,只余下零星普通弟子。
他才刚落地,便见一名灰袍弟子被一只犀牛怪的尖角挑落云头,他提气轻身掠过,从犀牛怪脚下携起那名灰袍弟子,一晃身,步出十里开外,抛出止水剑递与那名灰袍弟子,“用我的剑吧。”
“席殊谢过!”宋席殊稳住身形,接过止水剑,“真君再救之恩,来日再报!”
“先顾好自己!”墨云华看了宋席殊一眼,闪身往前方飞去,掌中化出真元,以冰作剑,连连砍杀数人,几息间来到赤松老祖身边。
“父亲。”
“云儿?!”赤松老祖伸手一拖,将墨云华拽入自己的护身壁界中牢牢护住,右手再是一击,将尾随墨云华而来的一名魔修化成齑粉。
“云儿,你在外游历,怎的突然回来了?!”赤松老祖四面观敌,手不能停,元气消耗极大,嘶吼道,“眼下危急,听为父的,无论如何,以保住自己为重!门中安危,不由得你多想!记住了没?!”
“父亲,小心!”一道真气疾射,墨云华打飞了赤松背后的偷袭者。
赤松拽紧了墨云华的腕子,喝令道,“云儿,不许离开为父壁界!待为父寻到然儿再作计较!”
父子二人一路拼杀,于人群中搜查着文浩然的下落。
此时,半空中厮杀正烈。
四名出窍中期的高人在玉隐子的带领下,与饕餮,混沌恶斗了七日。那饕餮,混沌,自人间吸食了四十年的血肉,修为早不是当初脱塔时那般不堪一击,真正成就了上古凶兽的恶名。
酣战之时,正是难解难分,白玄韶冲汇合而来的九幽大呼一声,“魔尊,就看你的了,今日势必拿下上清门,挫挫他东域道门的锐气!”说着, 白玄韶带着一路人马从侧路攻入,将玉隐子设下的琴音阵拦腰斩断。
九幽正有此意,应声允诺,登上半空,就见他大手一挥,虚空里凭空冒出一百红装兵士,如同那日鬼市激斗一般,再次摆出了阎罗阵,将整个万仞峰纳入阵中。
霎时间,黑云压境,霾影重重,昏天暗地,再是见不到天光。墨云华随着赤松正在战乱中寻找文浩然,突感不妙,还不及防备,被卷入阵中。就见漆黑一片的虚空之中停放着一面硕大的铜镜,父子二人一时摸不清是何来路,才做试探,却见那铜镜反射一道湛青色的幽光,镜中便显现了二人的影像。
赤松退后一步,捉紧了墨云华的手腕,沉声道,“云儿,此阵颇为诡异,小心为上。”
赤松话刚落音,镜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幽光中陡然现出一潭碧池,池中有一男一女,正经受着酷刑。池中女子一身白衣已破烂不堪,虽生得明丽无方,却身形枯槁,七窍流血。
墨云华一眼望见女子眼角那一颗醒目的朱砂痣,心头不由得一跳,讷讷道,“娘亲?”
赤松已是面目铁青,这镜中显现的显然是当年他夫妻二人在问心池受难之景,池中另一名男子正是他自己,就见镜中的他哀嚎了一声,举剑斩向自己的后背,池水立时化作一潭血水,怒号震天,铜镜中传来一声怒喝,“你这背信弃义的贼子小人,还不束手就擒!”
赤松再次亲眼见到昔年爱人香消玉殒,心痛至极,暴喝道,“我不过心系襁褓中的孩儿,不忍他孤苦一生,无人照应,怎算是个背信弃义?!”
那铜镜阴沉一笑,蓝光闪闪,“我这神镜从不替人藏拙,自能看清你犯下的罪过,在我孽境地狱你还敢胡言乱语掩过是非?”镜中画面陡然一变,来到碧霞峰的执法堂,大堂中央站着一名形貌衰老的男子,正被赤松老祖咄咄逼人的质问着,不正是当日碧峰上审问炼缺之景。
墨云华还是头一回见到四十年前的事情真相,原来,当日,炼缺独身一人经受着众人指责,自己的父亲狠心将脏水泼洒到炼缺一人头上,只为将之送入问心池,弄个死无对证。虽已了然,现下亲眼见到爱人受难,心中仍不免作痛,回头望着赤松,赤松横过一眼,斥道,“那小子心怀*,我不得不治!”
铜镜闻言,冷声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卑鄙小人!你当年无辜诽谤他人,犯下罪过,到了此地仍不吐真言,巧言善辩,还想在阎君跟前瞒天过海?!我孽境地狱专治你这种满口胡言的恶人!”
“什么阎君鬼王?我阳寿未尽,还不到时候去你阴司受审!装神弄鬼!”赤松掌中发力,朝铜镜猛的一击。
一道金光炸起,那面铜镜应声倒地,虚空中却传来嘲讽,“好个无知小子!”那铜镜破碎之时各自伸展,一闪神竟变成了无数块铜镜将他父子二人团团围住,“你的恶形恶迹以为能够瞒得了我吗?”
就见十几面铜镜纷纷放出青光,镜面上,浮动的皆是赤松那一夜怒斩情根的画面,画面中,墨云华双目泣血,倒地不起。
这一幕重现眼前,赤松禁不住心血浮动,那一夜,他为了隐瞒墨云华犯戒之事,不得不为,只是伤子之痛痛彻心扉,陈年旧痛结成郁结一直是他这些年的心疾,如今赤、裸、裸亮在父子二人跟前,他一时情绪跌宕,竟有些心神不稳。
墨云华自瀛洲归来已恢复记忆,自然是记起当夜往事,见赤松一脸煞白,忙往赤松腕中输入一道真气,道,“父亲,不过幻象,莫动了心气,以免让人趁虚而入。”
赤松别过脸来回望着墨云华,“云儿……为父……”
到嘴的话终是没有说下去,凛了眼神,一心寻找镜中破绽。
那铜镜却有恃无恐,冲墨云华冷笑道,“你这小子莫要自视太高,在我神镜跟前照例无处躲藏!”说罢,镜中光芒大闪,纷纷现出当年碧峰上墨云华寻借口替炼缺受罚一事。
赤松从来不知当年受罚细委,不想在这幻境中竟见到此事,心中真真是五味陈杂。
镜子阴笑道,“小子,你亦是个满口谎言,巧言令色之人,该入拔舌地狱,你可有什么话好说?”
“我素来持心守正,从不存恶欲,自问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下到阴司受审!”墨云华曾借长琴曲谱参悟多年,又经这些年的磨砺,修为虽不过元婴后期,心境却远超常人,他虽身处幻境当中,却异常冷静,手中随即化出一道真元凝成的剑光,冲着其中一面镜子划去,“父亲,我找到了,那方便是此幻境的生门!”
赤松四下一观,心中急速盘算,觉得墨云华说的有理,祭出一道宝幢,那宝幢上灵光熠熠,赤松大喝一声,“去!”宝幢立时朝那面魔镜飞去,打穿了路口,于半空中铺出一条灵光闪闪的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