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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住过的人都知道,脊檩就是屋脊最顶端中间的那根檩条,与其他檩条不同,这根檩条的要求是蛮高的,要够直、够粗、够结实,因为它不但承载了整个屋顶大部分的重量,而且还决定了屋顶的美观与否——如果它弯弯曲曲,那么整条屋脊就会七歪八扭、高高低低,既容易漏水,又非常有碍观瞻,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农村人建房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对于脊檩总是要精挑细选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次张家在这种时候丢失了一条脊檩,后果可能是非常严重的——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到哪再去弄一条像样的木料呢?
张连义真的发愁了。他根本没有想过去找,因为肯定找不到——人家既然敢偷,那肯定早就想好了后手,村子虽然不算大,但要想藏这样一根木料,还是不怎么困难的。更何况,都是庄里乡亲,你总不好挨家挨户去搜吧?这可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再者说,张家此时可是专政对象,村里人对他家可以说已经是非常宽厚了,他又怎么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在村里弄得鸡飞狗跳?而且就算找到了又怎样?木料也没什么记号,要是人家一口咬定是自家的东西,你总不好跟人家打官司吧?思前想后,张连义最终还是决定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还是自己想办法再弄一条吧!
可问题又转回来了,这么仓促之间,到哪去找一根足够好的木料,并且不耽误盖房的进度呢?张连义吃过晚饭之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想了很久,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地方:三里地之外,双余村老余家的祖坟——一片种满了松树和杨树的墓地里。
双余村在当地算得上是一个大村,它之所以取名‘双余’,据说是这个村子第一代村民是从外地迁来的亲兄弟俩,娶妻生子之后,逐渐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村落。至于这兄弟俩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迁来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很难有个准确的说法,只不过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他们的祖籍肯定是江南一带的,二是这余家人和张家村人从来是老死不相往来,从老辈人的嘴里传下来的原因就是:老余家和老张家祖上有仇,曾经是你死我活的老对头,而且这种仇怨可以追溯到很远——老张家的祖上,据说也是从江南一带迁居而来的。
双余村的余氏家族加上散居在其他地方的余姓族人,这老余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人丁兴旺,自然这祖坟的规模也不算小,而且由于年代久远,又一直有族人管理修缮,所以这片墓地里的树木大都生长得非常茂盛,可以说其中绝大多数用来做一根房梁都绰绰有余,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余氏家族对这片墓地看管得也非常仔细——墓地里是常年有人守墓的。
对于张家和余家的世代恩怨和余家墓地的情况,张连义其实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实在没有了其他办法可想,周围三里五村他在脑子里都过了个遍,似乎根本想不起其他地方还有合适的木料可用,要想不耽误进度,去余家墓地弄一棵树,就是最便捷的途径。然而就两个家族的关系而言,去买,那根本就是笑话,于是一向安分守己的张连义一咬牙:去偷一棵!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就连张连义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偷东西这种行为对他而言原本是非常下作的,也是他以前一直嗤之以鼻的,然而到了今天,他脑子里的这种想法竟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甚至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他潜意识里有点惭愧有点鄙视自己,又自我安慰地将其归咎于时下的生活环境:家庭因不可抗拒的外力而败落,自己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早一点让家里人安顿下来,也是迫于无奈而已!难道自己失去了那么多,到最后想要一条好一点的脊檩也不行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不欠任何人的,倒是这个世界夺走了太多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这也不算偷,应该是拿回一点自己的东西!
他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刚开始内心的一点羞愧和对于墓地的恐惧感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随手从院子里拿起木匠师傅们留下的斧头、带锯、锛等工具一股脑放在地排车上,也不和家里人说,拉起来就出了门。
老余家的祖坟地位于双余村东边,张家庄西边的中间地带,只不过距离双余村相对稍近一些而已。对于这片林木葱郁的墓地,张连义是非常熟悉的,他很清楚地知道看坟人的小屋座落在墓地的西北角上,所以他也很自然地将目标锁定在了墓地的东南角——一片杨树和松树混杂的地带。
在北方的农村,因为杨树的叶子宽大肥厚,风一吹总会‘哗啦哗啦’乱响,所以又叫‘鬼拍手’,按照迷信的说法,这种树颇具阴气,有招魂引鬼的能力,所以不适合栽种在‘阳宅’也就是活人居住的房屋附近,但是坟地里载这种树的倒是在所多有。而松树呢,一个是不畏苦寒,不用太过用心管理,二是它四季常青,有福泽万世、鸿运长青的寓意,这两种树一个是聚气藏风,一个是守运送福,所以很多家族墓地中都会按照一定的比例和方位栽种这两种树,而老余家当然也不例外。
张连义急匆匆地赶到余家墓地之后,先找个地方将地排车和工具藏了起来,然后从外围迂回到西北角,偷偷地窥探看坟老头的动向。这时候已经接近半夜,墓地里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磷火闪动,一些不知名的虫鸣兽吼此起彼伏,四下里却是听不见一点人声,显得阴森而可怖。可能是笃定于很少有人敢于在夜间光顾死人群居之所吧,看坟老头显得相当悠闲,他一个人哼着小曲坐在小屋门口喝茶,还时不时停下来向着面前的虚空嘀咕两句,就好像是和谁聊天一样,看得躲在暗处的张连义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