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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得到夏侯渝即将归来的消息之后,顾香生就交代府中上下不要过分渲染那天她受伤的事情,免得夏侯渝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回来还要生气担心,谁知道千算万算,却是在自己身上出了差错。
得亏伤口还用纱布包着,否则若是他看见手臂上一层皮被蹭掉的样子,指不定得怎么激动。
“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夏侯渝那表情像是恨不得以身相代:“怎么会蹭到的,你的身手向来很好,是不是被人推撞的?”
顾香生没必要替夏侯淳隐瞒,便点点头,将那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夏侯渝听罢冷笑不已:“我那大兄果真是个蠢的,被人轻易挑唆不说,都已经被软禁了还不安生,活该被人当枪使!”
顾香生:“其实当时人人都觉得陛下凶多吉少,但却只有他最沉不住气,当先跳出来。”
夏侯渝:“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连累了你,夏侯洵装得再无辜也罢,我不信此事当真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你受伤的这笔账,我一定会找他们算明白。”
顾香生嗔道:“别闹太过了。”
虽然夏侯渝什么也没说,她却有些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这不由让她想起从前与魏临在一起的时候,有些事情即便对方说明白了,她也觉得话有未尽之意,仿佛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两相对比,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往事已矣,与魏临有关的事情,她想起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甚至就连对方的形容举止,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然而顾香生忽然发现,从前她所认为的心意相通,其实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前尘遗憾,反而衬托出现下的可贵。
夏侯渝风尘未洗,却守着她不肯离开:“来,你先躺下,是我把你吵起来了。”
顾香生:“你急着赶回来,还没吃饭罢?”
夏侯渝:“我不饿,要不等我去沐浴回来陪你躺着?”
顾香生:“说了一阵话,反而清醒了,也有些饿。”
夏侯渝赶忙道:“那我陪你吃,你想吃什么,让苏木吩咐下去做。”
顾香生没忍住,扑哧一笑。
夏侯渝莫名其妙。
顾香生摇摇头,含笑道:“我忽然想吃炸酱面。”
她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辈子能有一个人将她放在心尖上如此珍视。
夏侯渝听见她想吃东西,自然只有高兴的,起身道:“好,苏木那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去吩咐他们做。”
那头苏木听说两位主人想吃东西,急忙命人下去准备,夏侯渝则先去洗漱更衣,他动作很快,待吃的一一呈上来时,他也过来了,头发还有些*的,洗去了疲惫风尘之后,俊美面容光彩照人,几个小婢女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低着头匆匆路过。
顾香生从苏木手里接过帕巾为他擦头发,一面笑道:“你黑了不少。”
夏侯渝摸摸自己的脸:“你喜欢白的,我就努力养白回来,你喜欢黑的,我就继续晒黑。”
顾香生哈哈笑起来:“我喜欢阴阳脸,你能不能半面黑半面白?”
夏侯渝作出委屈情态:“客倌的要求闻所未闻,恕奴家无能为力啊!”
两人说罢笑作一团,夏侯渝连忙抱住她:“你小心些,别扭到腰!”
顾香生一看桌上又笑了:“我说要炸酱面,你怎么一股脑让人做了那么多种面?”
桌上除了炸酱面,另有阳春面和炒面,蜜汁莲藕,醉虾,碎金饭,苏木怕夏侯渝没吃饭,所以特意让人多做了些,还好顾香生怀孕之后,灶房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十个时辰是加柴火常热着的,准备这些倒省了开锅烧水的功夫。
夏侯渝:“可以换着吃,不腻味。”
他急着赶路,今日几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早就饿得狠了,端起碎金饭就开始吃,顾香生忙给他盛了一碗竹笙豆腐汤放在边上。
夏侯渝冲她笑了一下,接过汤碗,舀了一口喝下去,方才道:“我在官驿的时候接到陛下的旨意,说是让我明日入宫觐见。”
顾香生:“陛下自打回来之后,连朝会也没有举行,据说于晏等人至今没能见上一面,只像出门在外的时候一样,让人将奏疏递进宫里去,待他批阅之后再送出来,所以现在外面谣言不少,都说陛下病势沉重。但他既然召你进宫了,想必身体应该没有大碍罢?”
夏侯渝放下汤碗,叹了口气:“只怕恰恰相反。”
顾香生诧异:“此话怎讲?”
夏侯渝:“陛下先前出征在外,久无消息,众人都以为龙体有恙,是以蠢蠢欲动,魏人也如此觉得,殊不知陛下反而借此让人由蜀入魏偷袭,致魏国大败,此役之后,魏国情势一落千丈,齐人则士气大涨,一路长虹直逼魏国都城,如此下去,不出三个月,定能攻破魏国,逼得魏帝投降。”
说到这里,他拍拍顾香生的手,略表歉意道:“我非针对魏国,仅是就事论事。”
顾香生回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晓得,你继续说。”
夏侯渝:“陛下伐魏无非也是为着这一刻,但他却一反常态直接先行回来,只留了鲁巍在那里,回宫之后也没有见过任何人,所以我私下揣测,陛下可能当真在前线受伤或生病了。”
言下之意,皇帝只是将计就计引得魏军上当,但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才不得不提前回来,回来之后没有召见任何人,说明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又不愿让人知道,免得再度引起朝野动荡。
眼下虽然对魏战事局面大好,但毕竟还没有将魏国完全打下来,这种时候更加不能动摇军心民心,否则后方不稳,很容易就影响到前方。
想到这里,顾香生微微一震。
她望向夏侯渝,后者笑了笑:“你想到了?”
顾香生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或许我应该提前向你贺喜。”
夏侯渝拿了个小碗给她舀些糖藕出来:“现在道喜还为时过早,无论如何,等我入宫觐见之后再说罢。”
如果有旁人在这里,定会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实际上这番对话的含义并不难理解。
夏侯渝说皇帝现在身体状况欠佳,以致连外人都不能见,可见严重程度。
天子安危,身系社稷黎民。之前皇帝身体康健,他不想立储,底下的人也就由着他,但如果皇帝的健康问题浮上台面,不说朝臣肯定会上疏请立太子,几个皇子必然也会有些想法,即便撇开这几个外在因素,皇帝本人,也必须考虑到江山承继的问题。
这种情况下,他不见外臣,却又急召夏侯渝回来,就显得意味深远了。
所以顾香生才会向夏侯渝道喜,因为他们俩都知道这次召见,很可能是与帝位有关。
当然这也不一定,夏侯渝打了胜仗,皇帝召他回来,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能说皇帝一定就看中了他。
所以事情还有可能出现变化,关键就在于明日的觐见上。
两人神色如常,一个吃面,一个喝汤,并没有因为这个推测而过分激动或惊喜。
顾香生且不必说,夏侯渝自小磨难,再惊险的经历也曾遭遇过,又刚从与回鹘人交手的战场上回来,纵然对帝位有所期待,也不可能如何形于颜色。
顾香生吃了一块糖藕,一小碗炸酱面,外加一小碟醉虾,觉得已经饱了,便放下碗筷看着他吃。
夏侯渝吃东西的动作很慢,这与教养无关,却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从前在魏国当质子时俸钱有限,张芹只能将有限的月钱尽可能节省下来,以免用得太快,到了月底就无钱可用,所以夏侯渝吃穿用度,比稍微宽裕的百姓人家还要节俭些,一年到头难得做几身新衣,里面的单衣亵裤,通常是缝了又补。正因如此,饭桌上常常难见荤腥,久而久之,夏侯渝吃饭的时候也习惯细嚼慢咽,以便仔细品尝饭菜滋味。
如今看来,这细嚼慢咽的习惯却显得慢条斯理,分外优雅,不知情的定以为夏侯渝从小就受严师教导,礼仪规范。
顾香生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当时她和魏初就算有心帮忙,也不可能将夏侯渝每月的用度悉数包下来,仅仅只能是偶尔送些东西过去,杯水车薪,所以每回看见他吃饭,心中总会涌起无限感慨。
那些攀高踩低,曾经克扣夏侯渝的魏国官员,肯定也不会想到他还能有今日。
“在想什么?”
夏侯渝用了一碗碎金饭,一碗汤,外加把剩下的桂花糖藕解决掉,终于停下动作,扭头一看,便看见她在走神。
顾香生笑道:“没什么,就是吃饱了就有些困意。”
夏侯渝:“时辰不早了,也该安歇了。”
又摸摸她的肚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它有没有折腾你?”
顾香生微微一笑:“没有,听说别的人怀孩子,前三个月总会多少有些孕吐,可我却半点不会,也不挑食,可见它将来出生了,也是个乖巧的。”
夏侯渝喜滋滋:“那肯定是我出门前的警告奏效了,它才乖乖不敢闹你!”
他将耳朵贴上去:“你做得很好,爹爹回来了,你再安静待上几个月,就能与爹娘见面了,如果你不乖,敢闹你娘,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到最后,语气都有些杀气腾腾起来,顾香生甚至能感觉腹中胎儿动了一下,像是被老爹的话吓到,又像是不满威胁表示抗议。
她好气又好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没出生的孩子也用威胁手段!”
夏侯渝笑道:“怕什么,它定是听得懂的。”
二人闲话一阵,便上榻歇息。
因为怀孕的缘故,顾香生更喜欢侧睡,夏侯渝怕她身上增加负重,只敢轻轻搭着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其背。
这种轻重适中,带着安抚意味的接触令顾香生觉得很舒服,身边传来夏侯渝熟悉而干净的气味,她微微弯起嘴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隔日一大早,夏侯渝就进了宫。
他只道自己来得早,但到大成殿时,便见夏侯淳夏侯沪等人已经在偏殿坐着了,这才知道得到召见的不止自己一个。
几个成年兄弟基本都到齐了。
夏侯渝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老大夏侯淳独自坐在一边,谁也不搭理,夏侯沪坐在另一边,两人之间的座席相隔有些距离,夏侯洵和夏侯潜则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正小声说着话。
几个人之间泾渭分明,外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谁跟谁不和。
其中夏侯洵脸上还有些残留的青紫,这是伤势将要痊愈的迹象,但看上去反而显得更加可笑,他心里必然是恨极了夏侯淳,两人之间的座位离了十万八千里。
见夏侯渝进来,除了夏侯淳之外,其他人都起身与他见礼寒暄。
夏侯洵更是拱手郑重道:“我真是对不住五兄,五嫂好端端地摔了一跤,皆是被我连累,还请五兄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