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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来得很早,才刚四月,枝头上偶尔已经可以听见知了的叫声了,连带让人觉得也多了几分薄热。
宫中人是最知冷知热的,一眼望去,已经就有脱下春衫,换上夏装的了。
轻盈柔软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飘荡,虽不如留仙裙那样宽大飘逸,可也让人心驰神往,尤其是今年,后宫淘汰不少老宫女,换上许多新面孔,一张张犹带稚嫩的清丽脸庞就如这晚春初夏里的花苞,便是看上一眼,也不由心情大好。
麟德殿中秩序俨然,宫婢内侍低眉顺眼,各司其职,穿的依旧是春衫,也不因外头春柳满堤而有半分心笙摇动,可见调教得极好。
朱司闱满意地将视线从这些宫人身上收回来,耳边就传来小宫女的低声询问:“朱司闱,都过时辰了,人怎么还没来?”
“许是被陛下那边留了说话罢。”这小宫女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看着伶俐,但修养还未到家,等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就不耐烦起来。
想及此,朱司闱瞥了小宫女一眼,后者一个激灵,立马识趣闭嘴了。
作为正主儿的刘贵妃,神色却还算悠然,不时从旁边矮几上端玉碗小啜一口,里面盛的是加了麦芽糖的桃汁,酸甜可口,没有冰镇过,免得伤胃。
反倒是跪坐一旁的同安公主有些按捺不住了,问了与方才小宫女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自然要更肆意几分:“阿娘,他们怎的还未来,该不会是有意怠慢您罢?”
昨日是大婚,思王出宫到顾家亲迎,又在长秋殿成婚,皇帝极为重视,还派尚书令王郢亲自到顾家送上玉如意一对,今日则是“妃朝见”之礼。
民间新妇要拜公婆,放在皇家,规矩则更大一些,皇帝不仅是公公,还是君主,思王夫妇要先到大政殿拜见皇帝,聆听训示,再去拜见皇后,但昭穆皇后逝去多年,能拜的也就只有陈放在宫中的牌位了。
刘氏并非思王生母,更非皇后,但思王现在也不是太子了,刘贵妃还掌着六宫,非同寻常嫔妃,早在大婚之前,皇帝便已说过,今日要让思王过来拜见她,以答谢庶母多年辛劳照料之恩。
刘贵妃摇摇头:“你与思王妃同年,她如今嫁人,你只怕也不远了,还这样毛毛躁躁的,日后怎么为人妻室,掌管公主府?”
同安公主噘嘴:“阿爹才不会舍得我那么早就下嫁呢,我与阿爹说好了,要等十七八岁再出嫁,阿爹也答应了!”
刘贵妃蹙眉:“你何时与陛下说的,我怎么不晓得?你二兄如今出征在外,你须得收敛些,不可给他惹麻烦。”
同安公主笑嘻嘻:“阿娘,阿爹疼我,这还不好么?大家都说了,这回二兄是出去捡功劳的,等大军班师回朝,二兄必然能更上一层楼!顾香生也好,玉阶也罢,哪里配得上我家二兄半分?他的王妃,自然是要最好的!”
未来要当太子妃和皇后的人,可不得是最好的么?
刘贵妃却收了笑容,正色道:“你可知这次推荐你二兄担任副帅的人是谁?”
“是谁?”同安公主有些疑惑地重复,不明白母亲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不相干的话题。
刘贵妃:“是你大兄。”
“这不可能!”同安公主惊呼起来。
谁都知道这次出征是去白捡功劳,连同安这种不谙军事的公主都知道。因为吴越现在已经焦头烂额,忙着抵抗北齐的入侵,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再应付一个魏国,因为主帅是身经百战的程载,有他在,鲜少会有打败仗的时候,作为副帅的魏善,其实真正指挥战役的机会很少,更多时间是跟在程载身边学习。
但有了副帅的头衔,谁也不能抹杀他的功劳,不管这次去吴越打回的地盘是多是少,都相当于为魏国开疆拓土,这是天大的功绩,也是他个人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此番回来,魏善势必更加受到天子重用。
然而益阳王之所以能担任副帅,居然是思王主动推荐的。
刘贵妃冷静道:“怎么不可能,这是陛下亲口在我面前说的。”
同安公主:“只怕阿爹心里早就定下让二兄出征,大兄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刘贵妃:“不管是不是顺水人情,我们都要承这个情。思王妃是你的嫂嫂,你要以礼相待,切不可胡说八道,还将你二兄与她扯到一块,你是生怕别人找不出话柄来无中生有么?你大兄他们新婚第二日,陛下发了话,他们不可能不过来,更不可能借故拖延,不要总在小事上将人想得这般不堪,你这性子要好好改改,前些日子方才有了些长进,可别现在又打回原形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静水流深,听得人说不出的舒服,小宫女有些入神地想,如果自己母亲还在,想必也和贵妃对公主说话一样温柔可亲的吧?
果不其然,同安公主被贵妃训得哑口无言,只得悻悻道:“我晓得啦!”
这番话刚过了没多久,外头就有宫人禀报,说是思王并王妃二人过来请安了。
刘贵妃:“快将人请进来。”
少顷,二人联袂而至,朝着刘贵妃齐齐下拜见礼。
同安公主也忙起身与兄嫂见礼。
在宫中,思王是出了名的俊逸郎君,如今又加上清丽脱俗的思王妃,端的是一对玉人,饶是刘贵妃,也禁不住要暗赞一声天赐良缘,珠联璧合。
“快快请起!”二人刚行完礼,她便笑道,“你们先去拜过皇后了罢?”
“是,”思王恭敬道:“阿爹留了我们二人多说了一会儿话,是以来迟了,请贵妃恕罪。”
刘贵妃笑道:“何罪之有,万事自然以陛下为先,陛下也是慈父心肠,定然希望你们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又对朱司闱说:“来,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朱司闱答应一声,很快捧来一个沉香玳瑁雕漆匣子,双手呈奉给思王妃身旁的婢女,笑吟吟道:“这是贵妃娘子当年入宫时的物事,好多年都舍不得用,如今听说您入宫,就忙不迭让我等拿出来了!”
这是见面礼,也是应有之义,顾香生拜谢收下。
看着他们俩,刘贵妃忍不住慨叹一声:“先皇后临终前曾拉着我的手,让我照应你,这一转眼,小小人儿也能成家立业了,先皇后泉下有知,不知会怎么高兴,可惜天不假年……唉!”
魏临反过来温言劝慰:“逝者已矣,阿娘在天之灵,若知贵妃所想,亦会欣慰。”
刘贵妃含笑看着他们,善解人意道:“好啦,你们方才在陛下那里逗留许久,必然是听陛下说了不少话,难为你们昨日刚成亲,今日就要四处奔走,且回去歇息罢!”
魏临:“好教贵妃知晓,方才陛下提起二郎的婚事。”
刘贵妃诧异:“难道陛下也想为二郎纳妃了?”
魏临:“正是,陛下还问了阿隐好些人选,说她未嫁前也是京城名门闺秀,对同龄人必然更有了解。”
刚刚成亲第二日,他就不吝于在别人面前唤起王妃的小名,再看思王妃顾氏,也是一派落落大方,不曾因为思王的称呼而稍加羞赧。
刘贵妃再淡定,事关儿子的婚事,也忍不住问:“那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
魏临笑道:“是,我听陛下的意思,应该是属意英国公家的小娘子。”
英国公程载,正是这次魏军伐吴的主帅,程家簪缨世家,如今手握兵权,自非顾家这种空壳子世家可比的。
程家有好几位小娘子,但要配得起益阳王魏善的,肯定就只有嫡女程翡了。
以皇帝对魏善的爱重,想来也不可能给他指一个庶女。
可这样一来,益阳王妃的娘家家世,可不就比思王妃显赫几分了?
再看魏临和顾香生二人,却都面色如常,并不因此有半分怨怼。
相比同安公主的高兴,刘贵妃却没有露出明显的喜色,只和蔼道:“难为你了,去陛下跟前请安,还不忘为二郎着想。”
魏临笑道:“是陛下心中早有主意,我也只是将话转达给贵妃罢了。”
刘贵妃又转向顾香生:“虽说婚前有女官教你宫中规矩,但你在家中生活十数载,初来乍到,定有许多不习惯的,长秋殿内外的人,俱是思王从前用惯的,我也没有另外指派,你若用得不顺手,又若短了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到我这里来说。从今往后,宫中就是你的家了,不要客气拘谨。”
换了别人,肯定会趁着新王妃进宫的时候添上自己的人手。但刘贵妃却没有这么做,非但如此,还跟顾香生点明自己没有插手长秋殿,难怪这些年里里外外,都没人说过刘氏德行上有什么欠缺,群臣反对刘氏为继后,也只是因为刘氏门第不够罢了。
顾香生:“多谢贵妃费心,我刚进宫,什么也不懂,以后可能还得多多过来请教麻烦贵妃,到时您别嫌我聒噪才是!”
刘贵妃亲切道:“不会不会,想想以后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到我跟前来说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烦?九娘这孩子毛毛躁躁,看着就不如你大方,你是她嫂嫂,以后还要多指点她些。”
同安公主不依了:“阿娘,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一无是处!”
刘贵妃点点她,对顾香生道:“看,就像现在这样,叽叽喳喳,跟窗外的鸟儿一样,没完没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又寒暄几句,思王与王妃这才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