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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吉祥堂的大门,沈荣华放慢了脚步,寻思了许久,才加快脚步,来到小花园的凉亭内,对初霜、鹂语、燕语和燕声详细交待了一番。
“万姨娘昨天半夜就让人把红叶弄出去发卖了,鹂语说红叶今早还被罚跪是万姨娘的障眼法。只要把昨晚在场的红叶处置了,不管谁说起昨晚的事,万姨娘都会反咬一口。”沈荣华沉思片刻,又说:“刚刚山茶跟我说大老太太一会儿要过来找老太太说话,肯定是族里对昨晚的事有耳闻,大老太太要亲自过来问问。没有红叶说实话,万姨娘定会极尽能事地瞎编胡造,我们也该早作准备才是。”
山茶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又提醒她极早防犯,确实帮了她的大忙。看来不只这边有连成骏的红粉暗线,族长家里也有,有她们提供消息,倒方便她行事了。
大老太太郑氏就是沈氏一族现任族长的妻子,五伯母付氏的婆婆。郑氏是实诚人,出身于殷实人家,祖上也是读书人,还有人中过举。她嫁给沈氏现任族长时,沈氏一族已没落,沈逊还没有中状元,沈氏家族也不象现在这么风光。
嫁到沈家后,郑氏怕被人笑话不懂大家族的规矩,就恶补规矩礼法,象《女诫》、《女训》和《女德》之类的书不知翻坏了多少本。现在,她对这些东西烂熟于心,也用来约束自己和他人。她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各房走走,其实就是看看各房有没有做出有违规矩礼法的事,若有,她也好发挥自己的作用。沈老太太常被她教训,斗智肯定斗不过她,又不敢跟她撒泼动粗,所以很希望她光临。
郑氏也是很有底气的人,她所出的儿子沈悟官做得不大,却是肥差。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到江东程家,是嫡系一脉的当家主母;另一个是东安王的侧妃,东安王正妃已逝,现由沈侧妃掌家。她这两个女儿都主持一门中馈,又都有诰命夫人的封衔。她把两个庶子教养得也不错,虽不是官身,却也是懂礼孝顺的人。
沈老太太虽说有个做皇妃的女儿,还有个受皇上喜爱的外孙,可她的儿女总体来说比不过郑氏教养的儿女。而且,郑氏很得现任族长尊重,夫妻和顺,这一点沈老太太打马也赶不上。所以,沈老太太很怵郑氏,也很反感郑氏来串门。
付氏来看沈老太太,不知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可能跟五皇子有关,令沈老太太很高兴。估计付氏没说大老太太要来串门的消息,先让沈老太太乐呵乐呵。
沈荣华沉思半晌,冷声说:“族里的人都以为祖父去世后我到庄子里守孝养病了,根本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篱园的事传开,再加上昨晚的事,有心之人定会借题发挥,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族长和族老们发了怒,说不定会把我族谱除名,逐出沈家,即使大长公主在,也不能帮我扭转败局,那才真正可怕。”
初霜见沈荣华脸色沉谨,试探着问:“姑娘想怎么应对?”
鹂语重重跺脚,“气死我了,臭丫头敢骗我,浪费了我一枝珠花,我去抽她。”
“你抽人家有什么用?受了骗、吃了亏首先要检讨自己,争取下次不犯,其次才是埋怨别人。”沈荣华很平静地看着鹂语,记忆的利剑穿透前世,她在说给鹂语听,也是在说她自己,经历过痛楚磨难才是从心底长记性的前提。
“多谢姑娘教诲,奴婢记住了。”鹂语给沈荣华行了礼,又说:“姑娘想怎么防患?要让奴婢做什么?姑娘尽管吩咐,奴婢就是豁出……”
“无须豁出什么。”沈荣华抬手打断鹂语的话,高深一笑,说:“若是动动嘴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也不想动刀动剑。燕语,去叫白雨和青柚到凉亭来。”
万姨娘不够聪明,也是个不压事的人,从沈荣华手里吃了亏,她也咽不下这口气。逼急了她,她会象疯狗一样不顾一切地咬人,哪怕她咬人一口,马上被人拍一板砖,她也不畏惧、不后悔。沈老太太是她姑母,这一点,她也很象沈老太太。但她比沈老太太更有心计、更聪明一点,沈荣瑶则比她更上一层楼。
这几天,万姨娘肯定会出手,不但自己动手,还会设计鼓动沈老太太或其他人。沈阁老一死,沈荣华就成了沈老太太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拨掉就不痛快。此次篱园斗法,她虽然胜了,但她与某些人的仇怨就更深了。
怎么防患万姨娘?她没多想,因为单纯防患不是她的目的。她就是把自己的阵地守得固若金汤,说不准也会有百密一疏,而且时时防患也太累。这一次,她要趁机反将一军,让万姨娘等人没出手就落荒败退,而且还要败于无形。一次反击,就要让对手损失惨重,即使对手有胆再来,也需要时间修养补给。
沈荣华让两婆子在凉亭四周充当耳目,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初霜、鹂语和燕声。三个丫头都认为此计妙极,又提出一些建议,商量了一些细节。燕语带着白雨和青柚快步走进凉亭,沈荣华又跟她们说了一遍,就让她们各自去准备了。
“鹂语,你想办法到吉祥堂把这事告诉山茶和山竹,我需要她们配合。”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沈荣华沉思片刻,刚要再嘱咐几个丫头,就看到绿茵朝这边走来。沈荣华猜到是沈恺有事找她,跟初霜交待了几句,就带着白雨和两婆子去迎着绿茵走过去。
绿茵恭敬施礼,说:“二姑娘,老爷有事请你去他的书房。”
“知道了,请姐姐带路。”沈荣华说让绿茵带路,其实快走几步,就把她甩到了后面。白雨是个聪明的,赶紧和绿茵走到一处,悄声询问消息。
沈恺的书房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名为竹溪苑。院内青竹迎风,清溪流水,雅致悠然。院内每一处门口都挂有匾额并提有诗句,都是沈恺的手笔。她来沈恺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得知修竹老人的隐秘,她对竹溪苑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女儿见过父亲。”沈荣华见沈恺走出正房的门,赶紧上前恭敬施礼。
“你来了?”沈恺双眼红肿,面色憔悴,一看就是因昨晚的事没休息好,看到沈荣华,他双手揉脸,叹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长心呢?万姨娘因你四妹妹在篱园受伤的事心里不舒服,憋着气呢。她本是沉不住气的人,那节骨眼上,她让你去荷香苑,你借故推掉不就行了,何必要跟她面对面冲突?还闹出了人命。她要是再让人找你,你就派人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挡了。你一个女孩家,就算有大长公主赐的宝剑,杀人无罪,也不能动不动就杀人呢。现在家里上下都怵你,都躲着你,这不是好事,要是传出去,外人还不知道说什么呢,唉!”
沈荣华默默地听沈恺埋怨她、唠叨她,并没有因此恼怒生气,只是酸酸的伤心。前世,她与沈恺父女之情淡漠,她怨怼沈恺对她悲惨的遭遇不闻不问,将痛恨带到今生。重生之后,她跟沈恺接触增多,才知道前生她与沈恺之间误会很深。
沈恺是绵软的性子,又图轻闲,不愿意多管事,几滴眼泪、几句好话就能糊弄了他。她被沈老太太关进庄子,过着连低等仆妇都不如的日子。之后,又被逼陪嫁到杜家,几轻颠沛辗转,最后惨死,连皮囊都没保住。这些事,那些人不会让沈恺知道,他们会把她说得很不堪,让沈恺以她为耻,从而置她于不理。
今生了解到这些,她又想多一份助力,就努力抛开隔阂,以亲情为桥梁,向沈恺靠拢。这些日子,沈恺对她关受照顾不少,这也是她重生之后极大的收获。
“父亲知道实情就好,我多说无益,万姨娘可以文过饰非,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若不是忍无可忍,我也希望一家子和气,我也不愿意杀人。”沈荣华不想怄气,她露出明媚的笑脸,上前几步挽住沈恺的胳膊,撒娇说:“我让人……不,是我亲手给父亲做了两件长衫,用姨娘给的浮云锦的料子,很是名贵,一件是竹叶青色,一件是竹节白色,穿在父亲身上定然好看,天气转暖穿上正好。”
沈恺知道沈荣华不擅针线女红,说亲手给他做衣服明显是在撒谎,可沈恺很受用。他见沈荣华没哭诉委屈,没再评说是非,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还撒娇哄他,送衣服讨好他,他心里对沈荣华再次杀人害命的不满情绪慢慢缓解。他知道万姨娘的脾气,也了解沈荣华的性子,只是他夹在中间很为难。
“我最希望家里一团和气,可自从你祖父去世,家里闹心的事不断,最近又频出灾祸,连一天安宁日子也没有。”沈恺叹了口气,说:“兄弟房里的事我管不了,我只希望你、你四弟还有四妹妹、七妹妹平平安安就行了。”
沈荣华暗暗摇头,作为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儿女都平平安安,这是最真实的心愿。可沈荣华同万姨娘极其子女之间仇怨很深,这就注定沈恺的心愿会落空。
“父亲,别再说这些事了,我在篱园这些天天天心惊胆颤,都怕了。你叫我来若没有别的教诲和嘱咐,那咱们就说些高兴的事,免得心里难受。”
沈恺带沈荣华进了屋,父女俩都坐下,又说:“我叫你来没别的事,只是怕你因昨晚的事有心结,恨上万姨娘和你的弟弟妹妹,想来开导开导你。也想嘱咐你几句,你还有两年就及笄了,及笄前后要说亲,你可要注意自己闺誉和……”
“父亲不要说了,女儿明白。”沈荣华装出害羞的样子打断了沈恺,她不想跟沈恺谈论这么无聊的话题,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好了,不说了。”沈恺拿起画笔,又放下了,“你想说什么高兴的事?”
沈荣华拿起画笔比划了几下,打量了书房,又围着沈恺转了一圈,没开口。
沈恺见沈荣华卖关子,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竹本无心,节外偏生枝叶;藕虽有孔,胸中不染纤尘。”沈荣华倒背着手在房里走了两圈,点评沈恺的书画,还吟咏了几首以竹为题的诗。
“好了好了,你送我两件衣服,也不让你白送。你姨娘之前也送过我几匹浮云锦,只有黑白红三色,我还珍藏了几块上好的貂皮,回头都让人送到怡然居去。”
沈荣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到沈恺身边,说:“父亲,你教我做画吧!”
“我哪里会做画?不过是闲来无事,信手涂鸦而已。”
“父亲,你真不教我?”沈荣华眉毛一挑,面露挑衅。
“不教。”沈恺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女孩儿家应多学些针线女红,做画又不能成名成家,学来无用,要是你祖父还在,听说你学画,不骂你才怪。”
“父亲不教就算了,回头我拜高人为师,声名超越父亲,父亲可别挑剔。”
沈恺轻哼一声,端起茶盏,问:“你想拜谁为师呀?”
“修、竹、老、人。”
“噗”的一声,沈恺刚喝进嘴的茶全喷了出来,好在沈荣华反应快,没被喷一头一脸,可沈恺却弄湿了自己的衣服。沈荣华见沈恺的模样神态,拍着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沈恺则重重放下茶盏,沉着脸瞪视她,也不询问。
“行了行了,我说。”父女二人对峙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荣华妥协了。她把如何听说修竹老人等一系列的事都如实告诉了沈恺,连她给沈慷设圈套、利用祠堂异事引导沈慷去终南山寻找修竹老人,让沈慷和沈惟反目的事也如实说了。
“你、你、你……”沈恺长长叹气,但他并没有因沈荣华得知他另一重身份而懊恼,也没有因沈荣华算计沈慷而责怪她,他反而认为女儿很聪明。
“女儿知道父亲要隐藏身份是怕祖父骂你不务正业,从而惹祖父生气。其实祖父不愿意让你作画是想让你多读书,有学识、有才华。父亲能临摹前朝大家的名画真迹,画出的赝品以假乱真,一些鉴赏者和收藏者或想用名画送礼的人都争相购买,这不正是父亲有才华的表现吗?父亲跟祖父相处时日不长,一定认为祖父教子严厉,其实祖父并不古板,也不拘泥于书本,他欣赏真正有才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