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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霜打开祠堂的大门,看到门外站着竹节、雁鸣和鹂语,问:“有什么事?”
鹂语扫了一眼昏暗的祠堂,赶紧错开目光,只怕一不小心再看到老太爷,忙说:“初霜姐姐,你让姑娘出来一下,我有要紧事禀报。”
初霜恶作剧一笑,说:“外面有风,怎么能让姑娘出来呢?你们都进去。”
“还是不要了,初霜姐姐,我们……”
“到门房里来。”沈荣华从祠堂的正房出来,顺手关上门,又指了指门房。
竹节没进去,她的职责是在祠堂外边守门,光天化日之下不害怕。鹂语咂了咂嘴,一手扯着雁鸣,一手抓住初霜,这才敢穿过祠堂的大门,往门房里走。看到鹂语这么害怕,初霜有些歉疚,要是真相大白,雁鸣和鹂语肯定会埋怨她。
沈荣华坐在软榻上,看到三个丫头进去,示意她们也坐下,“鹂语,你说吧!”
鹂语刚坐下,又赶紧站起来,施礼说:“回姑娘,奴婢刚才去找了冬生,问他这两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起初,他说没有,奴婢不信,问了半天,他才跟奴婢说今天一早宝旺的干娘从外边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布袋,沉甸甸的。布袋上有血迹,还有一股子腥膻味,象是刚宰割好的牛羊肉。他说没准是四太太想给四老爷补身子,才从外面买东西的,还嘱咐奴婢别告诉姑娘。”
宝旺是沈惟的随从,他的干娘是四房的管事嬷嬷,姓王。需要王嬷嬷亲自出马的事肯定是要紧的事,难道真是买了牛羊肉带回篱园来了?为保证安全,篱园和府里一样有专门负责采买选购一干用品的管事,全权负责购买一切物品。但这并不是硬性规定,主子和下人有时候也会到外面去买些东西,也不用知会管事。
“这算什么大事?我知道了也无权过问呀!”沈荣华想了想,说:“今天冬生当值,王嬷嬷带东西进来,他是不是仔细检查了?确定王嬷嬷带的是牛羊肉?”
鹂语忙回道:“奴婢也问他怎么知道王嬷嬷带的是牛羊肉,不是别的。他说一闻就能闻出来,不用检查,他还说凭他和宝旺的交情,也不好意思盘查王嬷嬷。”
“王嬷嬷往篱园拿牛羊肉,难道外面那些火盆是用来烤肉的?”初霜撇嘴冷笑,又说:“姑娘要按禁烟节的习俗过今天这龙头节,可现在又是火盆又是牛羊肉,明显要跟姑娘对着干。用银霜炭烤肉,真奢侈,这倒象六姑娘能想出的主意。”
“不管谁想出的主意,先让她们可劲儿折腾,别犯在我手里就好。”沈荣华轻哼一声,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在篱园呆了这几天,冬生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跟宝旺混在一起,他不象原来那么踏实了,是该让江嬷嬷教训他一顿了。他闻着王嬷嬷拿的是牛羊肉,就不检查,要真是别的呢?出了事怎么办?”
鹂语见沈荣华怪上了冬生,很不自在,赶紧说:“姑娘,其实冬生也是极负责的,只是认了宝旺当干哥哥,对四老爷一房的就宽待些。他鼻子确实挺灵,刚才奴婢正在门房同他说话,有管采买的人刚到门口,他就说那人身上有火油。那人到门房把买东西的清单交给冬生,冬生问清单上怎么没火油,明明他身上带着火油呢。那人见瞒不过冬生,赶紧说忘了,又赔礼,还给了冬生一角银子。”
火油是打仗的时候用于火攻的油料,平时结成块,融化了就是液状油。火油虽是凝结的,却容易融化燃烧,一不小心就容易引起大火。寻常百姓家很少用到火油,有的人家也会备下一些,盛月皇朝明文规定每户储存火油不得超过一斤。
(注:文中所说的火油不是我们现在所用的火油,请亲们不要混淆)
沈荣华沉思半晌,问:“鹂语,那个带火油进来的人看到你了吗?”
鹂语忙摇了摇头,脸一红,说:“奴婢、奴婢在屏风里面,他、他看不见。”
“你看清他了吗?”
“看、看清了。”鹂语不明白沈荣华为什么问这些,回答得有些迟缓。
“你知道他在哪当差吗?”
“听冬生说那人在采买处当差,奴婢以前没见过他,可能他是新来的。”鹂语愣了一下,又说:“奴婢看到他有出入的腰牌,可腰牌不象是新的。”
沈荣华点了点头,说:“鹂语,你和雁鸣到采买处转转,看看有没有那个带火油进来的人。你们也别多问,有人问你们,你们就说是替我到处巡查一下。”
“是,姑娘。”鹂语和雁鸣起身应下,见沈荣华挥手,就赶紧离开了祠堂。
初霜见沈荣华陷入沉思,轻声问:“姑娘还在想那个带火油进来的人?”
“不是想带火油进来的人,而是想那些火油。”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府里有时候会用到火油,库里会存一些,篱园按理说用不到火油,采买处的人怎么会带进来呢?采买的清单上没有,好在冬生鼻子灵,能闻出来。”
“姑娘要不去问问江嬷嬷,她是篱园的总管事,可能知道哪里用的到火油。”
“没必要,篱园的采买由府里统一管理,江嬷嬷是总管事,可从不过问采买选购的事。若是让江嬷嬷知道,她肯定去问负责采买的管事,事情不就闹开了。”
“奴婢明白了,姑娘是不想打草惊蛇。”
沈荣华笑了笑,问:“银霜炭不易燃,怎么才能让银霜炭快些点燃?”
“有专用的炭油啊!滴上几滴就行。”初霜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凝重且怪异,“姑娘怀疑有人想用火油点银霜炭?这会不会……”
“会,火油一旦点燃,就能引发大火,烧伤或烧死人再正常不过。”沈荣华狠狠咬牙,幽幽地说:“用火油代替炭油,会着很大的火,会把人活活烧死。”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初霜问话的语气都变得异常沉重。
“我听伺候我娘的老嬷嬷说过。”沈荣华至少是现在不会告诉初霜她曾经有一个悲惨的前世,在前世,她所闻、所见、所经历的许多事都令人发指。
就在她死的头年冬天,有人送了杜昶一名侍妾,是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这瘦马很得杜昶宠爱,连沈臻静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沈荣华这等不入流的通房丫头了。这瘦马对沈臻静不敬,沈臻静就知会了杜昶,要将瘦马禁足三日,小惩大戒。瘦马被关在沈荣华隔壁的院子里,身边没有丫头,只有两个老婆子伺候。
瘦马得宠,被禁足时仍能用银霜炭取暖,待遇比沈荣华这连粗炭都不能随便用的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可惜,就在被禁足的第二天夜里,这瘦马就被活活烧死了。沈荣华曾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呼救,两个婆子却如同睡死了一般。
沈荣华所住的小院院门被锁死了,当她意识到有人要把一起烧死时,她跑到院子求救。她整整喊了一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才惊动了巡夜的婆子。她幸免于难,瘦马却被烧成了干马,而她又因求救不利,被金嬷嬷下令打了一顿。
后来,沈荣华才听说瘦马自己点银霜炭时误把火油当成炭油,才引发大火烧死了自己。而瘦马房里的炭油怎么变成了火油,这成了一个不解的谜。当时,沈荣华早已看透了沈臻静温和画皮下的豺狼面目,知道是沈臻静设的局。
初霜听到沈荣华的话,不禁后背泛寒,连吸了几口冷气。在她的梦里,她死得也很惨,饮下剧毒,肠穿肚烂而死,但她只疼了一盏茶的时间。要是真被大火烧死,那要疼多长时间。即使烧不死,有人施救,也会惨不忍睹呀!
“姑娘,我们现在估计是四姑娘和六姑娘要和你对着干,才弄了火盆和银霜炭要烤肉。那要是有人把炭油换成火油,那岂不是想要她们的命?也太狠毒了。”
“想要谁的命还不好说,我们静观其变就是。”沈荣华投给初霜一个宽慰的笑容,心中已有打算。现在,她已知道是谁在设计这场阴谋,也大概了解到阴谋的全局。若她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太对不起老天赐给她的前世今生了。
初霜郑重点头,说:“奴婢听姑娘的,姑娘想让奴婢做……”
“我想让你把那匹马给我揪出来,现在,就去。”沈荣华轻咬银牙,阴涩一笑,“他不是喜欢装神弄鬼吗?连我都敢吓,本姑娘给他一个施威的机会。”
“是,姑娘。”初霜答应得很勉强,那匹马神乎鬼没,让她去哪找呀!
沈荣华笑了笑,出来吩咐竹节说:“去请周嬷嬷和佟嬷嬷到祠堂来。”
初霜去找马了,沈荣华就一个人坐在祠堂的门房里,手敲着茶盏沉思。一场较量,有时候并不是计谋周全者完胜,而是看谁的心更硬更狠。前世今生,沈荣华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要看对谁,有些人必须要加十倍的狠毒去对付。
周嬷嬷和佟嬷嬷来到祠堂,先到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前磕头上香,又到门房和沈荣华说话。听沈荣华说起篱园角门外面装有银霜炭的火盆以及有人带火油进了篱园,又听沈荣华讲了自己的猜测,两人都变了脸。
“姑娘,是不是又有人要算计你?”周嬷嬷对这个问题最敏感。
佟嬷嬷想了想,说:“不管是不是有人要算计姑娘,我们都要反制才是。就算不是算计姑娘,姑娘为了老太爷才让今天禁烟火、吃冷食,有人违抗就不行。”
沈荣华笑了笑,说:“佟嬷嬷说得对,我也这么想,要想篱园安定、祖父和沈家先祖安息,就要拿出真心和行动,要和我对着干肯定不能姑息。”
“姑娘有什么打算?”两人齐声询问。
“我们以防备为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沈荣华想了想,又说:“周嬷嬷护好茗芷苑,有人闹事或谋害,绝不轻饶。佟嬷嬷除了安排茗芷苑的事,还要护好茗芷苑后面的散房、花房和祠堂。前院有江嬷嬷,还有长房和四房的仆从和管事,不管出什么事,你们都不要管,护好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随后,沈荣华又跟她们详细交待了一番,听了她们的建议,制定了完善的自我保护方案,才让她们各就各位,回去安排,又让竹节把秋生的干娘叫来。
秋生的干娘姓钟,负责茗芷苑外围、散房、花房和祠堂外面的洒扫收拾。篱园的角门就在茗芷苑后面,有时候她也帮忙看守角门。沈荣华听钟婆子介绍了自己的差事,寻思了一会儿,仔细吩咐了她一番,又让去找周嬷嬷领一两赏银。钟婆子和秋生一家一样对沈荣华格外敬重,又有赏银可拿,自然惟命是从。
沈荣华心中已有完整的计划,又做了周密的安排,接下来就是静观其变,再以不变应万变了。她站起来伸了伸腰,听到祠堂有动静,噘起嘴哼笑了两声。
“姑娘,他——在后面休息。”初霜见沈荣华一进祠堂正门,就皱着眉头低声说:“他睡得正香,床帘上还插着两把剑,奴婢不敢打扰。”
“他睡在哪里?”
“正房后面的角房里。”
“他可真会找地方。”
除了沈荣华和初霜,篱园的人几乎都不知道祠堂的正房后面还有角房。篱园的祠堂原是一座很纤巧的小院,左右两面各有院墙,前面是大门,大门两旁各有一间门房。院子里原有三间正房,打通了,就成了一大间。正房后面隐藏着一间角房,与正房相隔一条夹道,角房后面就是篱园的院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