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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月有余,忽一日,方丈将我和空鉴叫进他的禅房。我们不知何事,恐是要惩罚我们。却想不起这些天来我们犯过什么过错。只得惴惴不安的走了进去,却见师傅和空明、空亮都在。
问安之后,方丈说道:“空鉴,空舟,可知我找你们何事?”
空鉴性子豪爽且直,说道:“不知!”
“今日早上,我和你师傅收到彭城节士龚胜家人的传信,说龚大夫绝食十四日于昨日去世!哎,一代忠孝之臣竟然以死明节,龚大夫真忠臣也!”说完方丈竟悬泪欲泣。
我来这佛渡寺半年时间,常听师傅说这龚胜乃忠汉悯民之士。王莽代汉后屡招不仕。而今闻龚胜绝世,心中有些悲伤。
“今日叫你们前来,就是想让你们随我与你们师傅一同前往彭城,吊唁龚大夫为其诵经超度,你们可愿意?”方丈接着说道。
“愿意!”空鉴和我同声答道。
“那好!你们回去稍作收拾,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方丈安排道。
我和空鉴迅速返回住舍,拿了几件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与方丈他们会合,而后出了寺门朝北向彭城奔去。
翌日卯时,我们一行六人赶到了彭城龚家。但见门前素夌飘飞,却万分冷清,并不见有多少人前来吊唁。心中暗想:一代忠孝之臣辞世,竟无人前来,当真可悲。如今仅有院内哭声嚎啕,满腔悲伤,莫可名状,令人闻来肝肠欲断。门前道路两旁,枯黄的落叶翻飞,枝秃叶稀,群鸦鼓鸣,更加凄凉之感。众人都觉得心口有什么堵着似的,闷闷的想哭却哭不出来。
前来接应的是龚胜的门人高晖。但见他苍发凌乱,面容枯槁,泪痕阑干。高晖见我们前来,远远相迎,将我们请进门内与龚胜家人一一见了。分过宾主,龚胜之子便亲率身着麻衣孝布的家众向我们说道:“家父别世,六位高僧前来吊唁,龚氏众人感恩拜谢!”说完屈腿下跪,匍匐于地向着师傅与方丈及我们分别跪拜了三次。
按礼跪拜完毕,方丈僧袍一佛,双手前伸,将其扶起,道:“龚施主说哪里话,一代忠义贤臣驾鹤,凡心存微义之士,必将前来吊唁;贫僧虽无大义,却素来敬重龚大夫。忽闻龚大夫撒手人寰,便袜鞋不系,匆忙赶来,奈何路途稍远,竟来得迟了!”
龚胜之子泪痕斑斑,凝噎无语。
高晖被师傅扶起,闻得方丈言语,老泪纵横,直道:“哎,世道多是无义,如今家主故去,往来凭吊者,除却寥寥亲友,仅诸位高僧而已。家主一生所求,唯一忠字,如今得高僧高赞,家主泉下有知高僧如此看重于家主,定觉此生无憾!”
方丈面色悲伤,微微叹道:“而今暴莽掌权,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但愿世间再生奇伟男子,助我汉室,正我朝纲,怜我万民!”
高晖听得此中慨叹,大有悲意,不禁暗自叹息了一回,心想:汉运已祚,他日推翻暴莽者,不知何时,更不知何人,便说道:“这般世道,何时才能再出奇伟男子复我汉室啊?”
“高施主,莫要如此悲观。君不闻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昔尧舜有德,四方来宾;汤武施仁,八方朝奉。想那王莽忝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犹不知安养万民,却长起灭绝之意。致使百姓凄苦,颠沛流离,万民比拟哀鸿,尸横遍野。如此凄惨情形,天地定当俱发杀机,故而移星换宿乃是早晚之事。老衲料想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复我汉室者定当出现,到时振臂一呼,定会应者云集,辅我汉朝者亦必四方来聚!何愁反不了那昏聩之主,斩不了那暴虐之徒?”方丈一气呵成,话虽说完,但其胡须微颤,嘴唇犹抖,显得万分激动。
师傅见方丈如此激动,紧接着说道:“反抗暴莽,又得再起烽火,暴政令黎民已是不堪。若狼烟四起,怕这世上又得大乱。”
高晖也知师傅向时的凡尘俗事,说道:“世人多遭磨难,但若欲求一 个长治久安,必须经一场浩劫。说一句违背佛义的话,当此乱世,国泰民安就只能在战中方可求得!”
众人听得最后一句国泰民安本就须在战中求得不免有些武断,然细细想来,颇合世事,便都觉有理;又想这战争也是无奈之举,但愿再不是以酷易暴,只望还天下一个太平,令万民安生。如此不免又各自叹息了一回
话谈完毕,方丈便吩咐我们去灵堂盘坐诵经,超度龚胜。
过了半晌,忽闻高晖在门外高声喊道:“竹林贤士彭城老父携祭文来悼!”
不多久便听到一老者哭声甚哀,经久不辍。只因我在内堂诵经,无暇听清其所哭诉之语,仅听到一句“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那老者哭诉许久方才完毕,哭声方止,便听到高晖声情悲壮的念道:
“天凤元年,青竹子闻汝丧于辟谷,是日赶来衔哀致诚,吿汝在天之灵:
初闻汝去,余心中大悲大喜。所悲者,汝以绝食辞世,以绝王莽之情;所喜者,汝自殉于忠义名节,不负圣人之训。
汝记否,汝少时闻青竹林匿一贤者,通古晓今,更有以往鉴来之才。遂千寻万访,拜为上师,学五经,练六艺。然吾匿林间日久,耽于笑枕清风,对竹畅饮,不喜名噪。收汝为徒,本为劝汝入我隐门,归于老庄。奈何汝心系黎民,乐忧天下,余劝而不得,终放汝归尘。所幸,不辱我名,汝果平几言,一腔爱民之心化为忠义,屡抨刑酷、数陈赋重。不料,奸人当道,屡遭左迁,不满帝君宠幸董贤,托病辞归于家。莽代汉室,掌权天下,迫征太子师友、祭酒,拒不受命,遂绝食一十四日,卒!
汝曾言于高晖:吾受汉厚恩,无以为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岂以一身事二姓哉?其言辞决绝,志坚意挺,果然大丈夫所当为也!只此一句,便可著于名节,流于百世,传于万代。汝今此去,当如薰以香烧,膏以明销。
呜呼哀哉,汝卒猝然,为师未及备得丰足酒食,仅携斑竹泪一壶,而今倒洒予汝。君余师徒当再饮一壶,作天人永隔之别。为师愿汝黄泉路上,亦是一身肝胆,照遍冥府,亮尽无间!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之乎?其不知也?
呜呼哀哉!尚飨。
师青竹子悼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