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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烈的火焰瞬间冻成了冰,冰块的裂隙中依然有火苗曾经跳动过的痕迹。头狼比尔的眼神瞬间变了。也许自己不可能打败F-36,也许百日鬼是个无敌的对手,那又怎样。比尔遭遇过无数强敌,越是强大的敌人越能激发他的斗志。
然而,他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冷静。
比尔忽然觉得,也许最难赢的仗,其实是对人心的争夺。群体性漠视、集体谎言,人总能在有同伴的时候,互相心有灵犀般达成攻守同盟。从众的邪恶是无罪的,知情范围可控的谎言最后总能变成真理。
让他感到触动的并不是自己的哥哥阿诺德,也不是蒙击,而是自己所处的环境。多么有趣的场景,想想看:自己的代号是头狼,现在正是一只为了狼群身负重伤的狼王,所有的狼都在等待自己死去,他们在围观自己的死亡。北军自由州联合防空队几乎所有的驾驶员、前美四面飞来助阵的游猎佣兵,甚至南方各军事公司,此刻没有人说话、也没人上前,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等待蒙击行动。比尔曾经说:所有人都错了。那当然就迈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和蒙击站在一起。也许自己所说的全都是事实,但立场却是某种更奇怪的东西。人们巴不得看到蒙击尽快把自己干掉、杀死、吃得寸骨不剩,然后再得胜地说道:头狼果然是错的。比尔并没有开口说话,全副精力放在了面前的F-36上,他早已是强大的比尔了。甲午年大战时,自从比尔被凯西从苏比克湾联合基地拖出来、面对事实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等着别人来哄的大男孩。如今,孤独只会让他更冷静。要面对自己的战机F-36,简直像是和昔日爱马的亡魂作战,心里其实颇不是滋味。那是比尔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才智、依托父亲的公司所留下的资源、实力,亲自参与设计制造的全新一代战斗机。
比尔的双眼中露出深情发亮的目光。真希望它还能再回到自己身边,无论它变成了什么样子,都永远是自己的最爱之物。F-36接近了,光学传感器中凌冽的寒光显得杀气腾腾。正如阿诺德所说,只要毁掉身上的机械臂,F-36就会随之自毁。不过阿诺德却把比尔给猜错了。比尔把这架战斗机当做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设计,现在甚至爱上了它,那就像是用自己的肋骨所做成的夏娃。比尔不会毁掉这支胳膊。且不论这是公司以最新材料技术制造的机械臂,就算自己砸、仅靠座舱里的狭小空间、缺乏工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破坏这支机械义肢;更重要的是,比尔从来就不是对别人言听计从的人,如果说毁掉胳膊就能干掉F-36,他宁可用这支胳膊、亲手干掉自己的F-36。
至于蒙击,比尔相信他不会动手。决斗还没完,蒙击不可能从背后攻击自己。四周的机群仍然按兵不动,北军主力正在跟随领队盘旋,打算再次绕到蒙击的后方。北军领队的想法确实和头狼比尔一样,至少希望蒙击发动攻击。他不至于希望头狼比尔死在这里,但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敌我界线会变得模糊,平民和战士也会变得左右摇摆、失去坚毅的斗志;更糟糕的是,比尔未来甚至会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对于领队而言,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人们的思想将会变得像头狼比尔那样自由散漫。作为北方自由州的领袖,他的思维其实是真正的大家长式,认为每个人都要听他的教诲。这位领队一直自认是创普的后继者。在他的带领下,北军的不少人简直像是在电视机前观看罚点球。他们紧紧盯着蒙击的歼20ASV炮口和弹舱,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攻击时放射的光芒,心里似乎还在齐声喊着:射击!射击!如果蒙击射击,也许能挽救这场灾难,但赢的人将会是阿诺德。他成功证明了人心向恶。这时候,阿诺德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会有无数人站起来模仿他,直到他所预言的人间永夜和精彩迭出的死亡末日。阿诺德,将成为自我毁灭精神的偶像。F-36稳步爬升。头狼比尔和所有人一样,早就把导弹全打光了,只能慢慢等待F-36进入机炮射程。蒙击没有跑,也没有转身,就像鬼魅般靠在比尔的身后,那恶鬼般的身形足以把任何一个人吓得魂飞魄散。随着F-36战斗机的接近,莫名的紧张感弥漫着,人们觉得蒙击总应该说点什么,就像是某种宣言。
无线电中传来咔咔的声音,蒙击说话了。话语清晰,但并没有任何慷慨激昂、或是义愤填膺的激动,就像是最普通的闲聊:
“你们理解不了百日鬼。”
这句话把所有人说得一愣。蒙击并没有停顿,就像是代替某个老朋友倾诉:“我能感觉到它,百日鬼。它很奇怪,或者更应该说很独特。当真正坐在百日鬼的面前,很容易就会被它唯一无二的想法所吸引。不过,当它向你敞开时,实际上是要进入你。因为它对我们每个人、身上每一个细胞也都非常感兴趣。”F-36战斗机带着百日鬼的某种特质,爬升到足够高度,转而向比尔的方向冲来。可蒙击依旧有条不紊:“它对我们人类感兴趣,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来研究。百日鬼的选择常常是简单而可怕的,它选择用死亡来研究我们。死亡,再没什么能比死亡更能让我们展现出真我一面了。所以它喜欢不停地杀戮、毁灭,用死亡来剥开我们的肉体,直接研究我们的灵魂。能够那么想的也许只有百日鬼,但这种精神却感染着很多人,那些活人也都变成了鬼。”F-36战斗机正在启动火控和武器系统,随时准备进入战斗。所有人的情绪都紧张到了极点,但耳畔却还是只有蒙击不紧不慢的声音:“我也试图进入它的内心,可惜做不到,但我至少了解它。也许它确实是用我的某种东西制造、也许我正是它的一部分。也许,我也是个怪物……”伴着他的话,空中出现了奇怪的一幕,F-36战斗机并没有沿着攻击路径准备射击头狼,而是进行着大转弯,把机动扇面扩大、似乎想吞下整个北方自由州防空队的机群。面对死亡,很多人都开始坐不住了。“我并不在乎你们是否觉得我是个怪物。”蒙击看着前方,头狼比尔的F-35E战斗机就在自己正前方、瞄准点中央、炮口轴线上。“……不过,百日鬼必须消灭,所有的百日鬼都必须死。不然,我们就得死。在这一点上,不能有任何分歧;在生存上,我们应该是团结一致的。”F-36战斗机的机动轨迹飘忽不定,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怪异的剪影在云雾中影影焯焯,正如邪神鬼魅。“你们信不信任我,其实无所谓。”蒙击凝神聚气,像是要施展什么法术似的。头盔显示器中央也出现了F-36的轨迹。其他人也注意到了。F-36并没有沿着正常的攻击曲线迂回,而是转了大半圈,压在了整个机群的正上方,挡住阳光,几乎如天神般俯瞰大地和芸芸众生。从蒙击的反应、说辞,还有他的战斗机信号和操纵动作,不少人都怀疑,F-36其实是蒙击在操纵。北军领队对这个推测最为深信不疑,他认定此时蒙击早已接管了F-36的操纵,否则绝不可能如此闲庭自若。蒙击的百日鬼歼20ASV具备和其他百日鬼型兵器交联编组的能力,刚才和三架B-72已经很好第证明了这一点。面前的F-36如阿诺德所说、他最后的撒手锏也移植了百日鬼的功能,自然也有可能被蒙击捕获。毫无疑问,刚才最好的攻击时机,已经被头狼那个幼稚的混蛋彻底毁掉了。现在的蒙击在升级后,已经获得了F-36的控制权,让同样强悍的F-36成为了他的新僚机。“果不其然。”北军领队嘴里念着,他看到F-36正在俯冲,朝着头狼比尔直冲而去。心中毫不犹豫地臆测:蒙击要借助F-36来干掉头狼比尔了,届时还能借口是百日鬼杀死了比尔,真是狡猾虚伪至极的黄皮猴子。F-36战斗机缓缓下沉,瞄准了头狼比尔的战斗机。阿诺德看着这一切,心中癫狂的笑容已经夸张到了极点,以至于根本无法用表情来表述,脸庞扭曲挤压,样子根本不像是笑,更像是撕咬。在他混沌不堪的大脑中,自己已经成功了,他唤醒了百日鬼的恶、蒙击的恶,还有所有人最恶的一面。“尽情享受吧,群体的恶是无罪的。”F-36确实是这片空域最强的战斗机。相比而言,蒙击的歼20ASV也许刚刚完成升级,作战能力得到了有效提升,但机身底子毕竟是战前制造的歼20;F-36却是全新一代的、专门用于克制蒙击而研制的作战飞机。它可以选择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小型而精悍的机身如收起了翅膀正在进攻的水鸟,F-36已经逼到了比尔的F-35E正后方。比尔在后视镜中看到了F-36,心中已经有了作战战术。只要它开始攻击,自己紧跟着就有一套相互克制的战术。自己虽然不了解百日鬼,但了解F-36,最好的情况至少能同归于尽。
比尔的神经紧绷,关键就是对方攻击刹那的反制。精神越紧张,他就越觉得有某种嗡嗡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怎么都驱赶不开。分神的一瞬间,F-36突然行动。它没有射击,而是翻到比尔的座舱盖顶上,机头光学瞄准转塔死死盯着比尔。那是它的眼睛,在F-36舱内的显示器上、记录仪中,任何记录画面的地方,全都是放大的头狼比尔的脸部特写,它正在盯着比尔。比尔猛地抬起头,和它三目对视。隐约间,比尔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好像有人正在跟他说话,语气就像是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老朋友。到底是谁,此时会坐在自己的正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