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太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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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永乾殿书房内。

皇帝负手立在窗边,眺望天边晦暗星辰,“紫微殿现下什么情景?”

高安世道:“大长公主还在殿外跪着,任凭周兆怎么劝也不肯离去。今晚又降温了,紫微殿的宫人没办法,只好给她点了炉子,省得冻出毛病来看来太上这回是铁了心了,闹成这样都不肯见她一面。”

皇帝嗤笑,“爱之深便责之切,父皇只有姑母这一个同胞妹妹,打小就是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如今陡然得知,这妹妹居然把自己当傻子似的耍,还半分不拿他的身体康健当回事儿,父皇怎么能忍?这可比旁人犯了错更让他刺心。姑母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情愿被宫内宫外都看了笑话,也要求得兄长谅解。她知道,若任由父皇把她撵出了煜都,再想回来就难了。”

“那,陛下觉得太主再这么跪下去,太上会心软么?周兆他们既然敢又生炉子又送衣裳,肯定也是觉得太上不希望她生病,若再躲跪些时辰,求得圣心回转也不是不可能啊……”

皇帝食指在窗沿上一下下地点着,“父皇自然会心软。”

高安世愣了,“那……”

皇帝转身,走到书桌边取下一管长峰紫毫,顺手在宣纸上写着什么,“朕这个姑母,最大的毛病便是所求太多、永不知足,却不知,这样只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总是修着艳妆的倨傲面庞,她精于保养,以至于现在和七八年前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只要一个晃神,他还能看到她牵着稚气未脱的姚嘉若站在他面前,红菱似的双唇勾起,笑眯眯道:“太子觉得,让嘉若给你当太子妃怎么样?你的所有表妹里,就数她生得最美,殿下难道不喜欢?”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清楚明白。这些年为了把她的宝贝女儿推上后位,她在后宫不知搅出了多少事情。从前他需要用姚氏去牵制宋楚怡,所以顺水推舟把那女人捧上了云端,但她们闹得太过,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韵妃出事那次,他将姚氏褫号降位便是明白的警告,可惜她们并没有懂。

事到如今,他已不是刚登基时左右掣肘的新君,连宋楚怡都被废黜,她还以为能继续控制他不成?

丢下笔,他淡淡道:“把这幅字送到含章殿去,就说是朕赐给贤妃的礼物。”

认不清形势是很多人都会犯的错,但刀都架到脖子上还不肯退步,便是自寻死路。让她去靳阳找姚都尉是他身为晚辈,给这位姑母的最后一个机会,既然她不要,之后种种也就怨不得他了。

叶薇次日一大早便被召到永乾殿,皇帝还在宣政殿上朝,要过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她被宦官引到正殿坐下,对方奉上香茗糕点,请她安心等候。

宫室内很安静,她昨夜没怎么睡好,坐久了就有些昏昏沉沉。糕点的甜香萦绕在鼻尖,她垂着头点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巴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悚然惊醒,却见皇帝半蹲着身子站在自己面前,右手托着她的下颔,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在这里睡了?有这么困?”

她脸颊发红,一大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盹,实在有些丢人,“呃,还好……陛下下朝了?您传臣妾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皇帝收回手,转身内殿走去,叶薇连忙跟上。他在寝殿中央站好,随意张开双臂,立刻有宫娥上前替他脱下隆重的衮冕。叶薇过去也曾见过宫人服侍他穿上这套公服,然而脱还是第一次,不由有些好奇。皇帝盯着她想了想,忽然道:“你会么?”

“什么?”

“服侍朕换衣,你会么?”

不待叶薇回答,他已自顾自下了命令,“过来试试。”

她无法,只好听命走近。宫娥们自觉退开,却又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可以在昭仪娘娘不明白时开口提醒。

解下红缨,将前后共二十四旒的冕冠取下,露出乌发的头发。他额头的线条很好看,叶薇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时就垂涎不已,还曾用食指顺着一点点抚摸过,仿佛他不是重伤垂死的伤员,而是她收藏的玉器。

玄衣、红裳、白罗大带、红蔽膝……她一件件除下,等再次抬头时,他已经仅着素纱中单,足上踩着赤舄。

“唔,鞋子应该也要换过吧?”说着蹲下身子,握着赤舄的头示意他抬脚,自己好帮他脱鞋。孰料他竟不配合,垂眸凝视她片刻后轻轻摇头,“好了,起来吧。”

她歪头,不明白他怎么了,“我脱得不好?”这么复杂的公服,她一样都没弄错,明明很有天分才对!

他仿佛笑了,“没有,你脱得很好。”

只是再继续让她弄下去,他就不想做后面的事情,只想抱起她去榻上折腾了……

身体微微发热,他咳嗽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过来帮朕穿衣。”

宫娥再次上前,继续自己的工作。叶薇站在那里欣赏男人颀长的身姿,素纱中单已经被玄色的深衣掩盖,玉冠束发,转眼便从至尊帝王变成了翩然公子。

他再次朝她走近,脸上的表情已不像适才那般古怪,一本正经道:“陪朕去个地方。”

去紫微殿的途中,叶薇与皇帝同乘一辇,整个过程气氛都有些诡异,她却始终想不出诡异的源头在哪里。

正如妙蕊那天所说,皇帝这两日不曾来披香殿,而之前七八天他每晚都会过来陪她入眠,在她被噩梦惊醒时耐心宽慰。鉴于这位陛下有“心里藏着事便不理人”的习惯,叶薇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没察觉,后来又觉得简直有病。他不就是两天没过来,换做半年前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如今都开始想东想西了?

莫名其妙!

轿辇抵达建章宫大门时,叶薇终于想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她和皇帝并肩坐着,默然走神时总觉得他在看她,可是当她扭过头,他却神情淡漠地看着前方。

她眉头不自觉蹙起,怀疑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真的在偷偷打量她。

这人怎么回事儿?

她看得太认真,他众人承受不住,默默转过头。浓眉微轩,“怎么?”

叶薇咬了咬唇,“臣妾今日的妆容可有哪里不妥?”

他闻言审视片刻,道:“无。”

“哦。臣妾还以为,晨起的时候揽镜自照没看仔细,有哪里出了纰漏。一会儿就要面见上皇,把人丢到建章宫便不好了。”

“怕丢人?也不知适才是谁在永乾殿里打瞌睡,就不怕朕的宫人笑话你?”

“那些是陛下的人嘛,看到便看到了。可若是在建章宫闹笑话,丢的也是陛下的面子啊。”

“哦,原来你还是在为朕考虑……”

“臣妾近日被梦魇所困,还好有陛下龙威安枕,臣妾心中感激,自然要为您考虑……”

他面上本就稀薄的笑容彻底消失,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叶薇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见状微微发愣,却不妨他突然扭头,攥住她手腕就把人拉近。

面庞相对、呼吸纠缠,他望着她的眼睛,慢慢道:“阿薇,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你很面熟。”

“……啊?”

“你让我想到一个人。”

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然而这次叶薇却感觉到莫名的心慌。仿佛走钢丝的杂技艺人,稍有不慎便会从高处跌落,粉身碎骨。

“您、您说过,是那个您臆想中的女子,对吧?”

他摇头,“不,不是臆想。她真的存在。那个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的姑娘,不是我的幻觉。”

叶薇先是惊讶,继而满脸困惑,“臣妾都被您弄糊涂了,一会儿是真的,一会儿是假的,到底怎么回事?您不是说,那个什么救了您的女子,是废后听从左相的吩咐作的戏么?”

“你不知道?”他挑眉,黑眸中有压抑的光影,就好像他自己也在承受着百种念头撕扯的痛苦,“你真的不知道吗?阿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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