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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不惊收回思绪,拿起圆桌上青花白釉的杯子,给且遇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菊花酿。他自己率先举起酒杯,饮了一小口。清甜混杂着辛辣的液体,带着宜人的温度,从喉头滑下。一杯酒喝完,他指了指且遇面前盛满酒的瓷杯,道:“我只是给你倒上,你也不必喝掉,无需破戒。”
且遇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假的出家人,何来的‘戒律’之说呢?”说着,他举起酒杯,仰起头将清冽的菊花酒一饮而尽,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我做了那么多的孽,想入佛门清静之地,都无处肯容我。佛门戒律,本就不是为我这种人存在的。”
唐不惊沉默不语。他知道,三年前自天水湖回来,且遇的日子并不比他的好过,甚至要更难。寒潇操纵曳泉,带着司徒玺和且遇离开,回到了祈城。司徒玺因施用逆反之法,自伤根基,法力损失严重,需闭关休养。且遇被软禁府中,因寒汐生死不明,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寒潇耐着性子每日陪着且遇,却换不来他一个正眼相看,心魔愈加严重,几近崩溃。在寒潇濒临狂暴的边缘,司徒玺终于出关,及时制止了她。
而后且遇一直被囚禁在自己的房间,谁都不肯见。数月之后,寒潇产下一名男婴。孩子粉雕玉琢,可爱非凡,十分乖巧。但因寒潇怀胎之时,情绪起伏太大,颠簸操劳,又数次被心魔所控,动了胎气,导致孩子天生眼前白茫茫一片,如同弥漫着一层浓雾。无法视物。寒潇因着孩子的眼睛,伤心欲绝。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在且遇房前痛哭流涕。且遇终于开门,抱过寒潇怀里的孩子,仔细地看了又看。最终,他将孩子还给寒潇,只是说道:“若还没有取名的话,不如唤他‘忆儿’吧。”
忆儿,司徒忆。那么念的、忆的,究竟是谁呢?
在忆儿百天之后,且遇跪在司徒玺面前三天三夜,只为了让父亲成全自己。出家为僧,再不与司徒家有任何瓜葛。司徒玺自然不愿,且遇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剪刀将一头青丝剪掉大半。司徒玺勃然大怒,且遇则绝食,以死相逼。在且遇仅剩一口气的时候。终究是寒潇坚持不住,让司徒玺放他离开,只是不许他遁入空门。司徒玺打点了一切佛寺,使得无人肯收留且遇。而且无论他去哪里,总有司徒家的人跟踪他。最终,且遇只能回到自己的竹林,在小小的竹舍之中。诵经礼佛。
唐不惊是在唐想蓉将他打醒之后。才来竹舍找到的且遇。原本他们两人只是几面之缘的关系,并没有多么熟稔亲厚。但如今。他们也惺惺相惜起来,因为只有彼此,才知道自己内心那巨大的空洞。他们是一样的人,在此时此刻,有着同样的感受。自她离开之后,便将他们所有的快乐和希望都带走了。
且遇又喝了一杯酒,环顾了一下自己满是佛经、佛像的竹舍,自嘲地笑道:“其实,我从前从不信神佛。只是自那之后,我想找个精神上的依托罢了。有了可以坚持的事情,才能暂且不去想我自己那些可悲的过往。而且有时我也企盼着,世间真有佛祖神明该多好。那样,他们听到我日夜祈祷,也许就会将汐儿平安送回来了。”他抬头看着唐不惊,用无比虔诚期待的目光,问道,“毕竟她是龙神后裔,这是我们都知道。既然上古有龙神,那么九天之上,也许真的有神明吧?”
“会有的。”唐不惊点点头,“他们会听到你的祈求,会保佑她的。”
又坐了一会,浅谈几句,唐不惊留下那白瓷瓶里装的菊花酿,独自离开了。静谧的竹林,小巧的竹舍,又只剩下且遇一人。
但且遇知道,自己在这里近两年的时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司徒玺一直派人在监视着他,他不过从司徒府那件软禁他的房间,换了一个牢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