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炮仗与承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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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是,大悲无泪?

沙面码头起火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省城内外有大批兵马集结,人吃马嚼需要那么多物资,更避不开商会伙计的耳目。

“杀他的人从不是我,内务府把他变成行尸走肉,单凭枪和子弹都没法解脱。”

“应该是一种特殊的菌类,能够寄生在人体,逐渐向脑枢侵蚀。就好像树木患上虫害病,会被从树心蛀空,您受到暗算的那种烟土,也是出自内务府。”

“它下毒暗算,使您不能视事,又凌虐无辜,害人性命,既然走错路,就该付出代价。”

“杀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程舟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隐隐有批评他教子无方的意思。

老人睁开眼,凝视着罐中的异物,那是白少廷留在人间的最后痕迹,那东西已经变成一团无法辨认的菌团,甚至看不出是个首级模样。

他又将目光转向,与那程舟澄澈的眼神交汇,于是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就变成了一头睡醒的猛兽,亮出利齿,磨牙吮血。

他起身,步伐稳健,进身,一拳打出。

脊椎骨宛如绷紧的蛇身,从头到颈,每一个关节都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逢年过节燃放的炮仗,热闹非凡。

程舟运掌化力,他尚不愿伤及这位年迈的对手,尽管力气不小,却收着劲打。

一掌拼一掌,手感普通,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老爷子似不留情面,打完一拳又一拳,拳头与掌心一次又一次碰撞,脚掌、腿骨、脊柱、肩膀、手腕……炮仗般的脆响渐渐减弱,仅剩全身骨节轻微的颤动,连绵成一片细微的音符,在晴朗的天色下,汇聚成深沉的雷鸣余音。

“嗯……不对!”

都说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其实在拳经记载里,呼吸、皮肤、筋肉带来的力量,反而被归纳在一类,是一团张扬的火。

唯有脊骨不同,它是人身支柱,它是气血源头,有着更崇高的地位,自骨髓出来的力量,如水一般,润物无声。

白老爷子打出的拳劲,恰如火焰炸开,化成了绵绵细雨、涓涓细流,性质在这一炸之后,变得截然不同。

道家以铅汞喻丹,武术用铅汞喻骨髓,道理是一脉相承的,铅需要包着汞,松紧自由开阖。

水火交融,方可炸裂成金丹,雷声滚滚,才能起落出震力。

“再来!注意点,别被打死了!”白老爷子脚步放缓,语气虽平淡,却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威严。

他的攻势虽不如先前咄咄逼人,却更加凌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化为武器,被他随心所欲地运用。

程舟两脚稳立,凝神细听,尽量用掌挡招,掌心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到频率极低的震感。

这是用肉眼看不出来,唯有亲身体验,才能清晰感受的奇特状态,一种不分每一块骨头都在共鸣、无有差异的频率。

白老爷子打的拳路很杂,各家各派的招式被化用出来,几乎没个主次之分,只有那股骨髓织就的炸劲一以贯之,撼动程舟的架势,身心为之同震。

但他气力不如人,技巧也比不上,每一记杀招使出,都被轻易破解。

渐渐地,雷音也消停了。

白老爷子回到太师椅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绵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皮肤,丝绸衣料被汗水浸湿。

他从一头猛兽,再次变回了那位人畜无害的老人。

程舟抱拳一礼,白老爷子眼也不抬,坦然受之。

四大练的每一项,既需要先天的禀赋,也需要后天的辛勤,无一不是门槛极高。

其中练骨的过程最为刻骨,盖因骨骼深藏人体之内,远不如皮肤、肌肉来看着直观,且许多功能都是影响深远,没法带来立竿见影的变化,得靠反复的练习,由量带来质变。

纸上得来终觉浅,如果能有个实实在在的观摩对象,通过武学展示练骨大成的玄妙,无疑可以触类旁通,大大加快学习进度。

白老爷子是一棵已近暮年的老树,又被冷雪霜摧残、逢丧子之痛,拼了老命才强行打出这一套拳。

他已心存死志,每一拳都在下杀手,若程舟看不出来,选择硬碰硬,被打死的人就会是他。

但程舟不想他死,所以他就没法死成。

“你小子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吧。”

程舟一愣,点了点头,才想起自己已经奔波超过十五个时辰。

“早些时候,内务府的人,送来了拜帖,算算时间,省城也该开始封门了。

商会的伙计、府上的仆人都被老夫我放了短假,负责管账的掌柜也各自回家去了,等跟外面恢复联系,分号那边会传达命令过去,盟会的恢复大计,老夫能帮的就那么多。”

“老爷子......”

程舟话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

“你呢,大概还有两个时辰休息,今天老夫就在这儿等着,和少廷一起,亲眼见着那家伙,被大卸八块,不,是千刀万剐。”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完,闭上了眼皮:“如此,才能叫做报仇雪恨”

程舟作出了承诺:“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老人脸上表情很欣慰,附和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

当科尔巴与步亭,带领着大队人马来到白府外时,日头已至正午,烈日当空。

大喇嘛忽然停下脚步,用力吸了一口气。

这一吸,有进无出,似乎将周遭的空气全部吸入,胸腹随之鼓胀。

他的身体轻轻摇晃,脑袋微微倾斜,仿佛在聆听某种声音,又或者在接受神佛降下的指示。

过了小半刻,他才对上了,步亭经过专业训练,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莫慌,莫慌,本座闻到了,那只铁马骝的味道。”

步亭心里骂了句装神弄鬼,顺着话头,道:“铁马骝是乱党重要头目,却藏这里,也就是说,白家也不可用?”

科尔巴的声音平静而自信:“没准里头就是一场鸿门宴,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步亭问道:“依活佛之见,该当如何?”

他不由揣测科尔巴的用意,究竟是白家与乱党真有不可告人的关联,还是这个喇嘛看上了白家积攒的财货。

“步馆主带人守在外头,见着逃出来的直接堵住,或者射杀就好。”

“难道活佛要亲身士卒?”

“非也,非也,本座尚有要事,这里就交给护法鬼神就好。”

科尔巴的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微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顺手掀开了一个黑笼,露出其中的庐山真面目。

步亭瞳孔骤缩,他出道那么多年,经历生死无数,手上沾染过百十条人命,本以为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假于色。

见着这如同夜叉恶鬼的怪物,也不禁为之动容,心中暗自思量,莫非科尔巴真是活佛,真有神通法力?

他这名大拳师如此,其他兵卒表现更是不堪,连连后退,有胆子小的直接尿出了裤子。

“这是,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