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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谏收拾利索,来到学府的讲经堂,入门就见萧玳吊儿郎当地倚在一张长桌边上。
后着显然还在记仇,左一眼瞧见他腰间那把花里胡哨的木剑,右一嘴就开始阴阳怪气:“云二,相识这么久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品味如此独特呢?”
云谏很平静:“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比如说……”
他悠悠挑起眉梢:“你应该不知道今日的肉包子有多好吃吧?”
萧玳:“……”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该死的王八蛋!
二人绕到桌案后坐下,讲经堂内乌梁高悬,数道缥缈虚幻的帘纱自高梁垂下,无风成浪,在缭绕檀香里似云似雾,自有一派玄妙莫测的意味。
学子们的座位都被垂挂的帘纱影影分隔开,看不清彼此的模样,谈话声便少了,于是除了轻微的灯花燃爆与纸笔摩擦声,讲经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去净手回来,懵着神说了句:
“我方才看到三皇子殿下的车架了……”
此言如投石入镜湖,一下就打破了讲经堂的静谧。
许多同窗都抬起了头,诧异道:“三殿下?他不是才被云二打断了手吗?”
“对呀,他不在府中好好休养,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
好几人掀起帘幔去看向来与萧煜珏交好的卫瑞,后者也是一脸茫然:“我也不清楚,只是……”
“殿下若是回了学府,怎么不见来这儿上课,他去哪了?”
云谏心头忽然沉了下,他搁下纸笔,低声唤了两句“黎梨”。
没人应答。
他意识到不对,腾地起身,绕了讲经堂转了一圈,将逐道帘幔都掀开来看,终于发现黎梨并不在这。
云谏眼神变了,话都没丢下一句就快步往外走。
看得萧玳直犯糊涂:“哎,你……”
反倒是后头的卫瑞,隐约琢磨出些什么,磨蹭片刻后悄声跟了上去。
*
讲经堂闹得乱时,黎梨正好好地待在学府的南书斋里。
学府的自由时间不多,夜间又不准在舍馆点灯,她只能在白日里寻机翻翻新得的画册。
像抄经这种刘掌教不会亲自看管的课,当然是能不上就不上,尤其是听沈弈说他整理出了哥哥的画册后,她逃课逃得更干脆了。
沈弈折起了袖子,将一筐筐画卷往书斋里面搬,又目别汇分地逐一码好,整整齐齐地摞成堆。
他弯腰收拾得仔细,由着黎梨在身后随意打量:“行装太多,劳烦郡主稍微等一下……”
黎梨仰头转脑看着满墙满柜的书画,面对这样可观的数目也是觉得吃惊的:“他们都说你精于工笔,我还当是奉承,如今亲眼看见你下的苦功,才知是我先前低眼轻看了。”
沈弈并不在意:“边城消遣不多,只是凭两管狼毫自娱自乐罢了,谈不上什么工笔苦功。”
黎梨见他低敛着眉眼,分外耐心地为一卷景图拂去浮尘,便也凑上去看。
只见四尺余长的画卷上,弯月如钩,古朴肃穆的城墙庄严伫立,墙头上的帅旗丝绶猎猎飘展,透着万钧威压,不容进犯地守在黄沙关隘之上。
是苍梧的城关图。
黎梨想起他说的那个故事,有位小将士银甲沾沙带血,手上缠着她的朝珠,就在这儿踏着沉夜挽弓向敌。
她伸手轻轻抚过城墙一角,仿佛能隔着画卷听到那夜的号角金鼓。
“这样的画作,藏在库中实在可惜,真该叫多些人看见。”
沈弈展颜笑道:“我正托了人在京中找个合适的场所办画廊呢。”
他颇爱惜地摩挲着画卷卷轴:“留在我这儿也是吃灰,倒不如放到画廊上,寻个有缘人,一则让京中百姓看看边城风光,二则……”
沈弈的神情有些赧然:“卖些银钱,寄回苍梧,补贴一下当地的书塾……”
他似自语般轻声说道:“战乱之地,办学十分不易的。”
黎梨觉得有些意外。
读书人难免清高,恨不得将“视钱财如粪土”写在脸上,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坦然地说,要将自己的字画拿出去卖钱。
沈弈彷若看不到她的微讶,板板正正地卷好景图,又抽了一卷新的画出来。
他才展开两寸,意识到里面画的是什么,又咧出笑容:“这幅画,是我想赠予郡主的,当作那日乘车的谢礼了。”
他铺开画卷。
一张意气轩昂的青年面容跃然而出。
黎梨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久久不出声。
一别七年,曾经将她抱在臂弯、背在背上,带着她到京郊摸鱼踩水的无拘少年,如今已然褪去青涩,被边关黄沙打磨得眉宇沉稳。
她探出手,抚上青年的桃花眼,看见下方多了道不知何时添的寸长伤疤,黎梨一低睫就簌簌落下泪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哥哥成年后的相貌。
沈弈看着默自掉小珍珠的少女,又开始头疼:“郡主……”
这时,有个小书童探出脑袋解救了他:“沈公子,刘掌教请你去一趟。”
沈弈如蒙大赦,胡乱往黎梨手里塞了张帕子:“郡主别太难过,再看看别的画吧,我去去就回!”
书斋里很快便空落了下来,黎梨攥着帕子好一会儿,才默默拭去眼泪,又仔仔细细擦净了手,将哥哥的画卷小心收起。
一道脚步声恰时传来。
黎梨绑着画卷的绳索,没有回头:“这么快回来了?”
有道阴测测的声音应了:“是啊。”
“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