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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朱孤的这回起事,同样需要个名义,于是姜雄鹰乃受神旨降罪暴亡的说法必须被推翻,臣民们需要知道姜泰弑父弑君的真相,姚太后也必须成为元凶罪魁之一,但冉王妃不需要她亲口认罪了,穷途末路的失败者,开不开口,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
姚太后死了,姜泰败走了,姜漠平安回国了,北赵退兵了,潼关保住了,以姜白基为首的宗室,以冉氏部、文氏部为首的部领,以巫臣为首的巫官,众口一辞告之北汉的臣民这才是真正的神旨,北汉的殃难成为了过去,姜泰夺位就是殃难的起源,经拨乱反正之后,北汉没有亡国,繁荣安定可期,昆仑神会重新眷顾羌部子民,这样的真相,就不容质疑。
这一天,长安城中其实阳光明媚。
已入深秋季候,前两日,甚至像要迎来风雪的兆示,但今日却忽然就晴朗了,太后殿的菊花还未开败,宫人们却尽都如丧考妣,他们跪伏在阶下,不敢抬头看拾阶而上的女子,月白色的长裙从目光中过去了,兵卫的革靴也从目光中过去了,一切就沉寂下来,这宫苑太深,拼杀甚至不及到此就宣告结束,宫人们其实也在期待着,姚太后会成为这场宫变中,最后一个死者。
姚太后是被架来了正殿,也很稀罕了。
正殿高阔,并不适合做为寝息之处,其实使用率极低,大节庆时才该做为太后升座,接受内外命妇参拜的场所,然而姚太后却素喜将正殿做为厅堂使用,几乎日日都会“升座”,哪怕她其实没法要求皇后来此晨昏定省,卫夫人、金珠夫人等等嫔妃也为姜泰允许,不必前来问安,聆听太后的训诲,可姚太后却是要在正殿里用一日三餐,时常传唤那些没有得到特权的妃嫔,让她们跪伏在宝座下,听一歇废话,姚太后甚至会“关心”她们的饮食,而后总会挑出不合礼规的纰错,比如一个妃嫔爱吃将军鸭,姚太后觉得这是对昆仑神的冒犯,因此处罚那妃嫔禁食三日,至于为何爱吃将军鸭就冒犯了昆仑神,这是一个谜。
姚太后应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自己不愿来正殿,却被两个粗鲁的宦官架了入殿。
她因为一直在破口大骂,此时嗓音已经嘶哑了,但不妨碍她咒骂。
“冉氏,你这个大逆不道的贱人,我是太后,你竟然敢冒犯……”
“姜泰都已经不是皇帝了,你还算哪门子的太后?”冉王妃此时站在宝座前,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疯疯癫癫的老妇人。
“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姜泰篡位,幽禁先帝,姚氏你献计毒杀先帝,你们母子才是乱臣贼子。”
“你少血口喷人……”
“我在血口喷人?纵火焚毁通灵塔的是谁?是谁威胁巫臣嫁祸先帝引发神降灾预?姚氏你真敢说,不是你和姜泰毒杀先帝,意图嫁祸太妃,用太妃的安危,威胁冉氏部不究先帝是被毒杀,配合你们颠倒黑白的罪行?”
“我恨不该妇人之仁,当初就该把姜漠和你,还有你们的孽种斩尽杀绝!”
“你是不想这么做么?是你没有能耐,姜泰不敢害杀外子及我,否则冉氏部势必会发兵平乱,你们做着统一天下的白日梦,却让君国险些遭遇了灭顶之灾!”
“你们不得好死!”
冉王妃笑了:“毫无自知之明的蠢妇,你以为凭你几句咒骂,就能够将我置之死地?当年图桑汗王崩逝,先帝为十部部领推举为王,依循旧制接管汗位,本是决意善待你们母子四人,可你呢?得陇望属,挑衅不敬王后,纵然如此,先帝虽然对你厌恶透顶,也没有违背信义,栽培姜泰为一部之首。
大汉立国,自然不应再遵循旧制,姜泰先存狼子野心,意图篡逆,先帝再次宽恕了他的死罪,只是将他放逐,没想到,成了养虎为患。
成王败寇,这才是姚氏你一直以来遵循的准则,那么现在,你们母子成为了败寇,姜泰、姜仓尚有那侥幸亡命漠野,而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过去其实没想过要杀你。”
冉王妃步下百灵台,站定在姚太后面前,眼看着姚太后竟然退了两步,浮肿的面颊上,松弛的肥肉颤抖个不停,她蹙眉摇头:“一无是处之人,我对你只有厌鄙,却无仇恨,是姜泰把你推到了太后的宝座上,成为了我的敌患,其实到现在,我都很疑惑,你哪来的自信和我为敌?
同为女子,我们的地位,无不是倚靠着夫族和本家,你改嫁先帝后,为先帝鄙恶,而你的本家,自从你祖父病死后,姚氏部就江河日下,不仅不能成为你的靠山,甚至还要靠着冲先帝摇尾乞怜,才不至于被其余大部侵吞分食,姜泰纵然不算一无是处,可没有母族支持,尽靠他自己,诚然,他的确钻了空子打了个翻身仗,可你们应该明白,外子有冉氏部为妻族,还有文氏部撑腰,迟早仍会东山复起,姜泰没有能力坐稳帝位。
他想要称霸天下,但他的愚狂,却把羌汉彻底拖下了深渊,羌汉永无可能扩张领域了,这锦绣九州,羌汉再无争夺霸主的机会。从此,羌汉只能在夹缝中求存,也许五十载,也许三十载,甚至也许只经十载……先帝创下的基业就将付渚东流,羌汉只能退出七国之争,退返大漠草原,我堪破了这样的结果,岂能再容你活下去。”
冉王妃觉得再不需要浪费唇舌了。
“将罪妇姚氏处斩,枭首于昆仑神庙,不必等殿下回朝施令了。”
今日明媚的阳光,不能消除我满心的悲凉——冉王妃站在碧空如洗的天穹下,眼里渐渐充满了泪水,她不像父兄那么乐观,这场战争,他们虽然获胜,但对手仅限于姜泰母子,羌汉会输给东豫,这回也许只输掉了汉中,但仅仅是败局的开始。
二十年前,北部六国攻灭了西豫,却到底没能将司空氏皇族斩尽杀绝,王斓等等扶持的东豫尽管只居一隅,但东豫已经渡过了最艰险的关头,东豫现在的皇帝司空通不是一个昏聩的君主,甚至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全都不容小觑,东豫的女子,如神元殿君、王副使此类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都有为了君国舍生取义的胆识!
羌汉这回,只能眼睁睁把汉中拱手相送,今后势必就要面临被三面夹击的困局。
悲观的我,却仍然要陪着姜漠走下去,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到昆仑虚,那里是故土,但对我们而言已经陌生,华夏九州,偌大一片锦绣江山具有了太大的诱惑,我不爱这座虽然宏壮却仍显狭小的宫廷,可是我竟也不舍这秦岭八川,关陇丰沃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