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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胜!”
欢呼声响彻了中原大地,经过了十多年,大宋的旗帜又一次飘扬在汴梁城的上空,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经历几千里的转战,沿途攻占了四府十几个州,将半个河南收入囊中,看上去,军容鼎盛、气势如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支大军的脚步。
然而李庭芝的心里很清楚,这里或许就是终点了,作为元人南京路的路治,汴梁城的守军并不多,猝不及防之下,被张世杰亲领的前军一击得手,破城之时,城内的主官几乎尽数逃走,而百姓们似乎还没有从城池易主的惊愕当中回过神来,他们以一种十分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些陷入了狂欢当中的‘异国人’,没有人相信这些宋人会长久地呆下去。
李庭芝自己都不信,恢复旧都的兴奋过去之后,他竟然有些不知道如何才能收拾这个局面了,十多年前,赵葵率军来到这里时,城中的活人只有数千,经过十多年的恢复,看上去人数多了不少,可他们全都是从别处迁来的,很显然,这座城市中的百姓已经不是一百五十年前的“汴梁儿”了。
汴梁,这个近在咫尺的目标,就像一颗秋季里熟透了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光泽,连李庭芝这样的人都无法抵御,而吃下它之后,突然发现,看似甘甜的果肉里面,也许就蕴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毒素。
端平年的殷鉴不远,现在面临选择的变成了他,才明白那些文字都是用鲜血书成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眼前这些兴奋欢呼的年青人的鲜血。
“克复大功,足以振奋军心士气,相公此举,功在社稷,下官有幸与闻,于有荣焉。”同他并马而行的是个紫服文官,嘴里虽然说着恭贺的话,面色却没有多少欣喜。
李庭芝恍若未闻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座雄城,华夏的政治中心在关中历经了千年,直到被数不尽的战火湮灭,才转到了中原腹地,结果才三百多年的时间,就变成了遗迹,故都就在眼前,他竟然有些望而却步,不忍去看它现在的凋零模样。
“想必奏捷文书已经拟就,但不知你保举谁出任这东京留守?”
“素闻你王伯厚是个厚道人,想不到也会出此讥讽之语。”文官的话进入了耳中,东京留守?李庭芝的思维有些飘乎不定。
礼部侍郎王应麟摇摇头:“大功就是大功,下官自京师出发,昼夜不敢稍歇,过大江入扬州,相公不在,循运河趋楚州,相公不在,渡淮水入江北,相公不在,缘黄河北上邳州,他们告知某你已西去,不得已,好歹在睢阳城下总算赶上了,你却带下官来到了这里,‘朝闻道,夕死可矣’,得见故都,足慰平生,某只有感激的,何来讥讽。”
“无此功,政事堂亦有你李祥甫一席之地,如今,汴梁已下,中原腹地半数光复,这等大功,就是封王,朝堂上下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下官还以为你会志得意满,不知京师已经危若累卵,需知‘言可杀人,利令智昏’。”
“利令智昏......”李庭芝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边泛起一阵苦笑。
“端平年间,就有人说过,‘河南取之虽易,守之则难,兵戎之资,所费何巨!民穷不堪,激而为变,今日之事,岂可轻议!’,当时朝廷还未有如此窘迫,尚不足进取,如今北兵肆虐、江南不保,建康陷入重围已经月余,须叟可下,两浙之地人心惶惶,朝廷盼李相之军,如婴儿之望父母,若大旱之望云霓,可你却......”
不知不觉,王应麟的语气已经没有那般客气,像是忘了二人之间的品级差异:“既知不能守,何故攻之?攻而弃之,于国何益?于民何益?于军又有何益?”
李庭芝无言以对,对方的字字句句都直指要害,哪怕现在回师,对于这支好不容易才鼓起士气的队伍,会是什么样的打击,他自己焉能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有对方的那句‘利令智昏’才可以解释吧。
见他沉默不语,也没有恼羞成怒,王应麟只当达到了目地,便不再咄咄逼人,他自怀中取中一封诏书,看也不看递了过去:“这是第四封了,所有的文字都出自某的手,说倒底就两个字‘回师’,下官言尽于此,还望相公三思。”
李庭芝也没看,正如对方所言,这样的诏书他已经连续接到了四封,前三封都是在徐州附近接到的,前后相隔不过数日,可见朝廷的确已经急了,这第四个来传诏的,居然是个从三品的紫服高官,如果自己还是执意不回呢?会不会派个相公来。
“牌子呢?一并拿来吧。”李庭芝将诏书递给亲兵,朝着他一伸手。
王应麟无奈地再次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漆金木牌,李庭芝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想不到本相也有今日。”
“事有缓急,怎可同日而语,相公切莫自误。”
“说得是,比起岳相公,还差得远,来都来了,进城一观吧。”李庭芝将牌子拿在手中把玩,不知不觉,汴梁城已经在望,高大的南薰门城楼上,张世杰等人正在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在进城的这一刻,王应麟的心里同那些军士一般无二,还于旧都的梦想,不管怎么说,在他的脚下变成了一个现实,这份足以传之子孙的荣耀,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激动,就连身形都挺拔了几分。
这是一座最盛时容纳了上百万人的巨大都市,宽六丈、高达四丈的城墙就是用现代的火炮轰击,都不一定能轻易推倒,可是它当年既没有挡住女真人的铁骑,也没能阻止蒙古人的征伐,再多的人口、再高大的城墙,都敌不过死战的决心。
汴梁城的今天,或许就是临安城的明天?王应麟的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惧感,那股兴奋感慢慢从脸上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急切。
李庭芝同样不敢有丝毫拖延,一进城就召集了张世杰等人商议,将现实情况摆出来,所有人如同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占据了多大一块地盘,从海州一直到汴梁,地盘越大,需要的守军就越多,可是民心未附,他们根本拿不出多少人留下,很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谁来守汴梁?
看着众人都低下头,张世杰刚要打算站出来,一个亲兵匆匆地走了进来,在李庭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把人带来这里。”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停下了讨论。
那个亲兵返身出去,很快就带了一个人上来,此人一身北地汉人百姓的打扮,像是个老农,一开口,说得也是徐州当地的方言。
“小的邢忠,见过相公、诸位将军。”他从怀里摸出一物,交给了带自己进来的亲兵,亲兵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李庭芝。
那是一块磨得很旧的牌子,上面依稀还能看得出“兵部职方司京东路”等字样,李庭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牌子还给了他。
“你说有重要军情禀报,所为何事?”
“回禀相公,小的家在徐州城外,家中婆娘是睢宁人,因她娘家有事,故小的前些日套了车送她回去,不料就在返回的路上,发现了大队元人的踪影,他们的侦骑遮蔽了四野,小的无法前往徐州报信,不得不绕道虹县,在经过灵璧的时候,发现那里的元人更多,为数超过了十万。”
“什么!”张世杰惊呼一声,灵璧离着宿州城极近,元人在那里出现,意图可谓昭然若揭。
徐州危险了,这是堂上所有人一致的想法,李庭芝沉声问道:“你可看清了元人的旗号?”
“若是小的没有看错,应当是本省中丞塔出的中军,还有几个驻于归德府一带的汉人万户,想来应是不差的。”邢忠一边回忆一边报告,将他的所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