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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尔森社长心情激动地攥紧拳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劳伦斯,不准备错过这位阁下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句。
观测者日报社之所以能够迅速成长为订阅量不输于那些老牌报纸的新兴报社,除了劳伦斯不计成本地投资以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海尔森社长先前从劳伦斯这里得到的那些独家一手消息。
不管是科西嘉国家白银公司上市之前的那些独家秘闻,还是关于凡尔赛宫廷内部的八卦绯闻,甚至是王储殿下本身的经历故事,这些可都不是那些老牌报社有渠道获取的消息。
上流社会的绅士们为了不再错过这些独家消息,自然而然地会将观测者日报加入到他们的邮订清单中去,而底层的市民们也因为观测者日报低廉的售价和杰出的可读性而青睐于这份新兴的报纸。
劳伦斯看着海尔森社长,也不再继续卖关子,直接说道:
“杜巴利夫人购置这条项链的资金来源于王室拨款,而这笔拨款本应用于赈济巴黎的贫民。”
“什么?!您的意思是,那串项链是用冬日补贴的资金购买的?”
话音一落,海尔森社长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眉头也瞬间皱紧了起来。
早在他创立观测者日报社之初,海尔森社长就立下了一条十分具有正义感的宗旨——要为这社会上的种种不公而发声。
因此,尽管海尔森社长也算是一位生活富足的小市民,但他对于底层贫民的生活还是具有相当深刻的了解。
冬日补贴,这是用来在冬天赈济那些贫民窟里为温饱挣扎的市民而特意设立的一笔资金。
早在十几年前,当路易十五发现自己的重农主义政策会导致冬天粮价上涨之后,为了安抚民心,他便在财政大臣的建议下设立了这个救助政策。
海尔森社长当然是了解这个政策的,在报社濒临倒闭、他也落魄地负债累累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也领取过几次冬日补贴。
尽管每次发放的只有一块四磅重的发霉黑面包和一小袋木柴,但这对于那些衣不蔽体的底层贫民来说,他们许多人能活到现在绝对少不了这份补贴的帮助。
“我想是的。”劳伦斯耸了耸肩,肯定地说道:
“杜巴利夫人从王室的一位财政主管手里要走了这笔资金用来支付项链的款项,至于王室还能不能抽调出另一笔资金填补上这个漏洞我觉得基本是不可能了。”
尽管王室的生活作风向来都是极致的奢华,但这可不意味着法兰西的财政状况十分健康,恰恰相反,法兰西的财政赤字已经持续恶化了数十年。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政府和王室不能做到对贵族和教士的税收改革,这巨大的财政赤字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悖论,并且会一直延续恶化到路易十六继位之后。
因此,用于今年冬日补贴的这笔资金是几乎不可能从其他部门的预算中挪用过来的,政府的高层们恐怕也不准备对此进行什么处理了,毕竟莫普大法官在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只是表达了遗憾和惋惜,而不是想办法去救济那些即将因饥寒而惨死的贫民。
“这简直太过分了!”
海尔森社长忍不住在面前的茶几上用力锤了一拳,在想起来这里是劳伦斯的会客厅之后才连忙道歉说:
“哦,对不起!阁下,我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太过分了,冬日补贴的资金不只是来源于财政的拨款,还有不少善心市民们的捐助;我的妻子就曾经把他们的传单带回过家里,我当时还捐了五个利弗尔呢!”
一想到自己的捐款竟然变成了杜巴利夫人脖颈上项链里的一条金丝,再想到今年的巴黎会在一场雪夜后冻死饿死多少贫民,海尔森社长顿时坐不住了,无奈的叹息也接连不断地从口中吐出。
劳伦斯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这种丑闻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别说是在十八世纪末,哪怕是在后世,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公民能够完全清楚他们上缴的血汗到底都化成了些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社长先生,我相信这会是一条大新闻——杜巴利伯爵夫人挪用赈济资金购置奢华珠宝,我想巴黎的报纸上可不会经常有这样的报道。”劳伦斯靠在沙发里,缓声说道。
“的确是这样的,阁下。”海尔森社长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沉重地点了下头。
关于王室的花边新闻本就是各大报纸争相报道的内容,毕竟小市民们都对这个凌驾于他们头顶的统治集团充满了好奇,他们很乐意于花上几个铜子去窥探一番神秘的王室成员的奢华生活。
尤其是对于杜巴利夫人这样受尽国王陛下宠爱的女人来说,她的丑闻无疑会招致市民们,特别是女士们的瞩目与关注。
劳伦斯看着海尔森社长,以柔和但不可拒绝的语气轻声问道:
“我希望这条消息尽快出现在观测者日报的头版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在这条劲爆的独家消息面前,海尔森社长却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紧紧咬着嘴唇,一副纠结模样。
他当然知道,报道这条消息能够为自己的报社带来又一阵的销量的狂欢。
但是相对应的,这也意味着自己将会完完全全得罪死杜巴利伯爵夫人。
尽管作为中产市民的海尔森社长并不了解杜巴利夫人的政治影响力,但他也清楚,国王陛下的官方情妇想要对自己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报社社长下手,简直称得上是易如反掌。
“我还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为了家人们,或许应该拒绝波拿巴阁下.”
海尔森社长偷偷瞄了一眼劳伦斯的表情,面前的波拿巴阁下嘴角仍然挂着浅浅的微笑,并没有继续出言逼迫自己做出决定。
早冬时节,巴黎的空气已经有些寒凉,但此刻的海尔森社长眉头还是渗出来一层细密的热汗。
掀开光鲜亮丽的帷幕,揭露其下隐藏的黑暗,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危险,尤其是那张帷幕上还印有王室的徽标。
“但是.如果我不发声的话,贫民窟的那些人,下水道的那些人,他们该怎么度过这个冬天呢.”
海尔森社长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景象,包括眼前的波拿巴阁下,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那些至今都在隐隐刺痛他内心的那些衣不蔽体的底层贫民们。
想到他们那面黄肌瘦、食不果腹的样子,想到他们衣不蔽体地在三尺深的积雪里挖田鼠吃,海尔森社长再次攥紧拳头,回想起了他创办报纸的初衷,旋即咬牙说道:
“我理解您的意思,您会在明早的晨报上见到这条消息的那么,时间紧迫,我得赶回报社去做编辑排版了,请允许我向您告辞。”
说罢,海尔森社长便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向劳伦斯鞠躬告辞,好似是生怕自己反悔一样。
劳伦斯轻轻点头,看着海尔森社长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出会客厅,由衷地赞叹道
“真是个正直勇敢的人。”
他当然能看出来海尔森社长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自己的要求,杜巴利夫人的报复可不是这样一个报社社长能够吃得消的。
不过,让劳伦斯有些意外的是,海尔森社长竟然在自己许诺庇护之前就决定要站在杜巴利夫人的对立面了,这确实需要十足的勇气。
毕竟对于海尔森这样的普通市民来说,哪怕他得到了其中一方的庇护承诺,卷进这样大人物之间的斗争之中还是会万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