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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之上。
四方立有四象二十八宿,皆由幽冥之石所雕琢,一具具栩栩如生,囊括天上乾坤,青幡招摇,漫天飘荡灰烬碎屑,浮现空中形如星辰,飘飘洒洒之间,是身着彩衣的巫祝摇幡呐喊,唱着古老郢都的歌谣。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悠悠绵长的歌声仿佛能将人拖入上古,古楚人们唱着这般的歌谣,从地府之中呼唤亡魂,而如今这地府巫祝们高唱此歌,是为了将亡魂送往人间。
殷惟郢今日身着一袭棕色长袍,衣上绣有深青色竹叶,她跟随着先帝的步伐,一路见到了许多人。
大多数人都叫不出名字,不过匆匆一眼掠过,只是他们每一位都面带无比的崇敬,这份崇敬甚至更甚于面对那位大虞先帝。
青幡随风而舞,大虞先帝随意抓住,指向远处祭坛那庞大的空洞,开口道:
“那便是凡人们常说的轮回转世之河,亦称黄泉河。”
殷惟郢抬眸看去,那空洞直直探下地下,像是由神力开凿而出,底下的暗河湍湍流淌,但却不是寻常暗河那般的清澈见底,而是浓郁的玄黄之色。
玄黄,天地色也,古书称太初之时,玄黄便遍布世间,或许也正因如此,这条黄泉河才能贯穿三界六道,承载让魂魄轮回转世的重责。
“我原以为是条大河。”殷惟郢看了好一会后道。
“主河是大河不错,而这不过黄泉河的支流,”
先帝顿了顿,笑着补充道:
“若是大河,断然无法让其逆流。”
“逆流?”
“由此而出,直冲天际,落入地上京城,方可让两城互换。”
他说得不疾不徐,先着身为阵眼的殷惟郢交代着,
“你常年修习纸人之法,应当明白,纸人大抵是本尊的替死鬼。
只是世上,并无真正的恒久可言,一如朕和景王,看似是朕是他的替死鬼,可到头来还是朕坐上了龙椅。”
殷惟郢旋即明白,先帝是要以鬼城郢都取代地上京城,而让地上京城取代鬼城郢都!
“正如是等重的砝码立于秤平之上,一左一右,而左后互换而已。”
先帝的话语没有多少起伏。
“只是…京城与鬼城,不一定等重。”
殷惟郢想了想后出声道。
先帝淡然笑道:“不必担心,朕早有准备,是一以假乱真之法。”
正谈话间,远处祭坛上浮现人影,姿容平凡,款款而来时又说不上的飘渺。
当殷惟郢看清来者之时,惊道:
“师傅?”
一别数月的玉真元君再度现身,她脸色苍白间没有多少血色,似是重伤刚愈,先朝先帝行一稽首礼,而后朝殷惟郢微微点头。
女冠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师傅,两三步走上去,脸上不尽担忧之色。
事到如今,要说对玉真元君没有丝毫的记恨,殷惟郢自己都不信,只是她毕竟是她师傅。
更何况,她与陈易…好像如今没想象中那么糟。
玉真元君凝望着殷惟郢,良久后困惑道:
“你凝练出过元婴?”
殷惟郢怔了怔,若说凝练出元婴,不过是那关闭混沌封印之时,那凶兽混沌施以倒转乾坤之法,让她短暂地攀升到了元婴境。
如同一朝得道,白日飞升。
只是混沌被封印之后,她的境界又掉了回去。
本来这几日以来,殷惟郢已不以为意,毕竟元婴境不过一时的,她仍是结丹境,但如今玉真元君一提,她不由也疑惑起来。
玉真元君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内,平淡道:
“肉身为浊,魂魄为清,元婴由魂魄而生,凝聚了魂魄中最深的念想。”
“最深的念想?”殷惟郢虽知道何为元婴,但元婴太远,这般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人总有所想,譬如长生、譬如欲念、譬如家财万贯、又譬如喜结连理,又或是许许多多夹杂一起。”
话音落耳,殷惟郢不禁垂头深思,自己最深的念想是什么。
只是没想多久,大虞先帝便道:
“元君,一切可已筹备完全?”
玉真元君淡然道:
“陛下要贫道负责牵引混沌的引魂阵法,已然构建出了八成,随时恭候陛下阅察。”
先帝淡然挥手道:
“不必,元君之能,朕信得过。”
若要让黄泉河逆流而出,需要让那吞没了一整个京城秘境的混沌成为“河道”,承载轮回转世的河水朝人间倒流而去。
玉真元君再度看向殷惟郢,轻声道:
“人一凝练出元婴,那便不会再逆转,虽说并非真正意义的元婴境。
而你的元婴离你很远………”
“很远?”
殷惟郢见元婴吞没于混沌腹中,原以为它已泯灭,可不曾想玉真元君竟告诉她,元婴并没有泯灭,而是离得很远。
玉真元君眼角余光似扫过了那不远处的大虞先帝。
大虞先帝面上不见多少情绪流露。
她不再多谈,只是轻声道:“你要自己想。”
说过之后,玉真元君踏出一步,身形骤然乘风远去。
先帝便继续领着殷惟郢在祭坛之上兜转了许久,一边走,一边介绍祭坛上每一处。
从青龙玄武四象,到那二十八星宿,以及每一位巫祝所立方位,都事无巨细地一一讲清。
只是女冠有些心不在焉。
“我们父女成仙之事,尽数交托于这里了。”
先帝一声长叹落入到殷惟郢的耳畔。
女冠垂下头,便见自己立在那空洞之处,脚下便是轮回转世之河,河水湍湍而过,承载着人的魂魄,让人告别一生又一生。
无论佛家还是道门,都要超脱这轮回。
黄泉河水不知起源何处,却承载着魂魄,许多人的一生都成了倒影的烟波,顺流而去,终究逝者如斯夫,越淌越远,水中犹有呜咽之声。
“或许得道成仙,便是自己如今最深的念想吧。”
殷惟郢看河水逝去,心中自语。
但是她不知道,已经失去的,又怎么回想得起?
从来拎不清的她,更没有想起,
那时幽魂女子的祝福。
“再见,希望下次见到你们,你们已经结了婚。”
……………………………
……………………………
林琬悺昨夜一直没等来要侍寝的夫君,便是自己抱着衾被睡了一夜。
不过这样的日子她也习以为常了,自她少女时代之后,就都是自己一人独眠。
只是想到昨夜的透过墙壁传来的阵阵响声,林琬悺便攥住了衾被。
起身来洗漱,回房时看一眼空荡荡的被窝,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出了屋外,袭来寒风,她忽地有些头疼,按了按额头,脸色发了些白。
回忆里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但终究没有涌出。
这稍显冷清的院子里,陈易坐在那里,眺望京城的方向,像是在垂头思索。
他身边有个乖巧的少女安安分分地端坐着,既不出声,也不玩闹,只是坐着,看见林琬悺过来还挥了挥手。
林琬悺犹豫之后,也挥了挥手。
她迈着缓步来到陈易身边,柔柔喊了声:“夫君。”
小狐狸:“0.0?”
殷听雪扬起脸,瞳孔巨震,嘴唇都僵了一僵。
林琬悺看到她反应,反倒困惑了起来,她喊一声夫君,到底有什么错的,这少女怎会有如此反应?
哪里出错了吗?
林琬悺按了按脑袋,试着去想哪里出错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陈易这时转过头来问道:“琬悺,怎么就在这站着?”
林琬悺的思绪被打断,噙笑着道:“夫君还未用膳吧,我这就叫秀禾端过来。”
转身离开前,她还深深看了殷听雪一眼……
大抵是嫉妒她为妻的地位了吧。
还是得打理好关系才行……
林家小娘心念着,从容地失笑了。
她的身影自视野离开之后,殷听雪回头直勾勾看向了陈易。
还不待陈易开口。
殷听雪便低声道:“我知道你好色。”
陈易这下口都开不了了,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她后脑勺。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自己本身在殷听雪心里的印象就极其好色,而这常年被自己欺负的少女,接受起其他姐妹也简简单单。
至于心酸不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易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好一遍遍摸她后脑勺。
妾的逆来顺受,让他不禁去想,过去时是否操之过急。
过去一切一切都太急了。
或许是因为身中奇毒,只剩三年寿命吧。
而如今,倒是有了十年阳寿,时间一下宽裕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