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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人不堪受,卢毓三人所在的这支旅人走了一会也开始到林荫处休息。
这条官道是河北东西向的横道,是河朔连同青徐海岱之地的要道,所以道路一直得到了很好的维护。
就比如这会正给卢毓三人遮蔽凉荫的大柏木据说就是光武年间手植,距今已经有二百年了。
前人们种植的绿木不能让时人享受任何福利,却可以为代代后辈遮蔽凉荫。
愿意为后事计,能为后事计,也许这就是这个民族的传承吧。
坐在凉荫下,享受着清风徐徐,队伍里就有人开始闲聊起来。
而卢毓三人这时候却不说话,只是一边用水,一边听着这些旅人聊着天南海北。这些人走南闯北自然是有一番见识的,所以卢毓三人倒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其中最让卢毓注意的就是两个穿着得体的旅人所聊的,他们一个来自魏郡、一个来自中山。
那个魏郡人和那个中山人应该是有一定阅历和见识的,所以二人聊的话题也比较深。
其中魏郡人就讲了一个事,就是魏郡现在正在开展的收税改革,这项政务还只是在魏郡开展,所以那中山人就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事。
如今的河北人,尤其是走南闯北者皆重视商旅队伍中的魏郡人。这并不只是因为魏郡人是王业安地,更因为这些人普遍都见识不凡。
这种变化是和只在魏郡辖内展开的宣教一事有关的。
泰山军一直很重视宣教事物,早在老泰山时期,就设置宣教吏,教泰山子弟读书认字。
而之后泰山军每每建设根据地,就会将识字,政策教育推行下去。
普遍的教育有,“耕者有其田”、“劳动过上好日子”等等口号,就是教育基层黔首们向善、向生产。
而识字这项上,泰山军也做的不错。一般会将稚童集合到一起学习认字。而成年人一般各有生活要奔波,就日常听宣教使宣讲。
春秋两季为农民们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普遍以生产耕作为优先。而一旦到了冬季,乡公所就会集体教黔首们识字。
只是这些宣教活动所需要的识字群体太多,以至于目前还只能在魏郡一带推广。等魏郡的识字率上来后,就能慢慢延展到周边郡县。
这种发展路径被张冲形象地称为摊大饼。
所以现在的魏郡就短暂地享受着这一政策的红利。
相比于其他郡县的行商们,来自魏郡的行商们常常能发惊人之语,他们对泰山军的政策更能理解也更认同。
所以,这会当这名魏郡行商开始讲当地推行的赋制改革,其他人渐渐不说话了,都用心听这人讲。
这些来自各乡社的行商们当然明白,此政既然会在魏郡推行,那以后就会推行到其他各地。而赋税又和所有人息息相关,他们又怎能不用心听呢?
只听此人当先就感叹了一句:
“咱们大王真的是圣人在世,此政一出,咱们这些小民就真的安心了。”
随后这名魏郡行商就细细为众人介绍了如今魏郡一带的变化。
和众人以为魏郡在行的是轻徭薄役不同,行商讲的魏郡黔首们却行的是重赋。
用那行商自己的话来说,过去汉室在河北的时候,他们里社的税赋是二十税一。但现在呢,泰山军来了后,他们是十税一。
这下子众人奇了,这税涨了,怎么那行商还说这是仁政呢?
但等魏郡行商自己讲完后,众人才恍然大悟。
只是这会,角落一边的刘德然在内心嘿然一笑,心里充满了对这些无知黔首们的优越感。
他当然知道为何泰山军要在魏郡行苛捐重税了。
你也不看看那泰山军在乡社做的一件件事,哪个不要人,哪个不要钱米?
那些愚昧的下民们觉得分上田就是好日子了?但却不看看,没有地方乡贤的保护,那些税吏不将你们这些下民吸血抽髓?
刘德然早就说了,过去为何汉室是三十税一?就是因为他们没办法控制乡社。这些地方上的乡贤们保护着乡里不被税吏们欺负。
如税吏如何收税?就是通过丈量田亩的方式。其中一个方法叫步丈法。
古代亩数就是按照步距来计算的。汉一亩就是长二十四步,宽十步。汉是按照三十税一的标准。
所以对于一个十亩地,税吏们就只需要用脚走八步,然后说这八步地里的粮食都是国家的。
但这种方式收税还是过于粗犷了,有些私田开发并不会按照这个亩制来开田,所以税吏们几乎没办法对这些私开发的田亩收上税。
所以就开始出现清量土地,编造图册的方式来核查田地。
但这事并不好做,因为地方豪强们会对抗这种行为。如光武定天下后,就实行全国土地的清量,但很快就遭受地方上的叛变。
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事也算是刘德然所言乡贤对乡人们的庇护作用的佐证。
而且该说不说,这种编造图册的难度之大,并不是说说的。
费钱、费时、费力。
非得有一个精干的团队去执行下去。而以前汉室只能用地方上的乡吏们做这事,但这些人又普遍是来自于当地豪族和乡贤们,如何会用心推这事?
所以刘德然认为,汉室之税低,皆是乡贤之功。
但现在呢?合该你魏郡黔首们倒霉。因为过往保护他们的乡贤们都被他们自己打倒了。
就好像他现在坐着的这棵大柏树,因为二百年的成长,有点树根已经长出来,蔓延到了路基了。
这个时候呢,你不想着将那些树根砍了,却想着将这树全撅了。
等你们这些人高高兴兴的砍了树,最后却发现已经没有参天巨木给你们这些旅人遮风挡雨了。
何其愚蠢!
再加上,即便是刘德然对泰山军充满了厌恶,但他还是得承认人家确实比汉室要厉害多了。
过往地方钳制汉室触角的手段,对人家泰山军压根没用。
人家泰山军直接就从分田开始。
所有土地都归乡公所,然后由乡社吏来分。
这些人既被上所监督不敢滥权,又熟悉地方情况。所以泰山军毫不费力的就建立了地方上的户籍和田亩册表。
所以你家里有多少田,人家泰山军一清二楚,你如何能躲?
而且人家泰山军搞这么一摊事,需要的钱粮就更多。那这多余的钱粮哪里来?还是从你们这些细民身上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