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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翠丝许多年都没见自己的父亲了。
她快要不认得贝罗斯·泰勒,而贝罗斯更不认得自己的女儿——这也好,一老一小,两个陌生人对坐在沙发里,一个侃侃而谈,喷着唾沫讲大海上的故事,一个则捧着茶杯,用手掌盖着杯口,乖乖听他的疯话。
特丽莎立在一旁,悄悄抹眼泪。
她难受死了。
“…老爷年轻时并不是这样。”
她服侍了贝罗斯·泰勒一生。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换他健康…”
兰道夫抿了下唇。
谁不愿意呢?
“…然后?哈哈!我的火炮可不是吃素的!嘭!你知道那有多大声?嘭!堵着耳朵,都能感觉到,整个甲板在震动!我就这样喊,一发又一发!那些假模假样的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屁滚尿流的——”
讲着讲着,老人忽然安静了。
他用那双泰勒家标志性的眼睛环视整个客厅,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疑惑。
接着。
是窘迫与慌乱。
“你…是谁?”
“贝蒂!”贝翠丝小心翼翼地挪开挡住杯口的手,飞快地喝了一口,又连忙用手遮住:“贝蒂!泰勒!”
贝罗斯眯了眯眼睛。
他眼球中那抹淡淡的紫色早已被混浊搅乱,仅有的温和也同炮火声一齐消弭,再也找不见影子。
他变得呆滞,规规矩矩按着膝盖,仿佛一具活着的尸体,静静坐在沙发里。那头金发已经褪了色,被苍白驱赶着向脑后撤离,人也深陷在恍惚中,就像活了一千年的孩子,来不及对抗迎面扑来的孤独。
他就这样当众静止,两片无依无靠的嘴唇死死粘着彼此,谁威胁都不分开了。
但凡心肠软的人看了这一幕,都会感叹一句:太让人难过了。这样还算活着吗?
兰道夫想要说上几句,仆人却快步走了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很快。
一个棕发棕眼的女人被服侍着进了屋。
她身材纤细,举止文雅。
穿了成套的坠珍珠赭石色团纹长裙,裙撑再宽一点就要进不来门。
她按照规矩走每一小步,即便眼尾有了皱纹,脸上多了寿斑,仍像个年轻的小姐一样摇曳。
这种优雅随着年龄弥深,遍布她的每一寸血肉。
她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等待中慢悠悠了屋,站定后,下巴稍稍偏离既定的轨道,与此同时,惨白的脸上挤出一种类似于吃了不干净的鱼肉即将迎接湍流却还要坚持和人讨论眼前这幅油画运用了哪一种技法——
她对兰道夫打了招呼,那‘惊讶’任何人都瞧得出来。
是现编的。
“我太想念你了,兰道夫。”她热情的十分克制,仿佛有人用刀子抵在脖子上,恐怕逾矩一下就刀刃见血,和吃了坏鱼肉的下场差不多。
“贝瑟尼姨妈。”兰道夫起身行礼,“好久不见。我同样想念您,想念杰夫,这里的鹅卵石、海风和穿过城市的阳光。”
贝瑟尼想要笑,却硬生生把嘴唇挤出一掬皱纹。
“真好,兰道夫。看见你,就仿佛让我看见了曾经的乔瑟琳…哦,这就是贝翠丝,对不对?快让我瞧瞧,长得可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