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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大军临行前,庙堂上又多了几分变化,而在此时,姜星火却不太关注这些事情了。
经历了三个月的空窗期,赢下了太学之会,并顺利地拿到了甲申科科举的主导权,变法派所所需要达成的目标,基本上已经全部达成了。
姜星火今年关注的重点,放到了国内外商贸、点对点商道、税卒卫下乡这些关系到事情上来。
“国师。”
“进。”
姜星火悬着腕,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向来人。
光禄寺丞高致,前汀州府推官,根据考成法,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明代光禄寺设光禄寺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正五品;寺丞二人,从六品.不过从政治惯例上讲,少卿与寺丞常缺员,其下的机构设有典簿厅、司牲司、司牧局、银库等。
推官则是各府的佐贰官,属北京顺天府、南京应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它府的推官则为正七品,故此,高致的官阶是升了半阶,但考虑到从地方调到中枢,基本上就可以当做升一阶了。
高致生的富态,颌下几缕胡子倒也周正,面上带着有些拘谨的笑意,臂弯处夹着一叠文书,就是说话有点口音这是难以避免的,大明虽然有官话,但普及程度显然不能跟后世的普通话相比。
“国师这倒是冷香凛冽咧,不知用的是甚么香?”
姜星火放下毛笔,示意他自己坐下,随后起身从密封严实的热壶里倒了两杯茶,一边把茶拿过来,一边答道。
“君子斋新上的‘梅兰竹菊’系列香水,听说过吗?”
“自是听过的,只可惜囊中羞涩”
君子斋,即香水工坊的对外挂牌名称,目前只在南京城里有几家店,负责市场销售。
作为一款专门针对古代士大夫群体的奢侈品牌,君子斋它的广告语十分简单粗暴——
【君子如兰,孤冷有芳】
包装好,逼格高,门店服务好,与之对应的,就是它的产品很贵。
如果说化肥工坊和玻璃工坊还有部分惠民的成分在里面,那么香水,就属于非百姓生活必要的消费品,宰的就是大明的这些有钱人,所以在定价上,姜星火压根就没犹豫过。
一小瓶香水,通常就要上百贯铜钱起步。
不过虽然很贵,但是这种包装和宣传风格非常有魏晋遗风的奢侈品,却很受士大夫们的欢迎,士大夫就追求一个名士风流嘛但男性向的香水,甚至意外地在女性市场,也有客户群体。
这个时代的胭脂水粉,通常都是味道比较浓重的,‘梅兰竹菊’系列香水则偏淡雅冷冽,故此,有不少闺中女子,不喜浓烈的,也会买来一试。
“闻闻。”
姜星火将香水瓶递了过去。
高致接过香水瓶,凑近鼻尖嗅了嗅,脸上露出了陶醉神色,片刻后赞叹道:
“名士雅玩也。”
姜星火点了点头,随后从桌子另一侧的抽屉里摸出了一长条包装完好的香水盒子,里面正是‘梅兰竹菊’四盒香水,省点用用个一两年不成问题。
“拿着吧。”
姜星火没告诉他,这玩意在他抽屉里塞了满满一整抽屉。
“这这礼物太贵重了。”
姜星火撇了眼高致带来的文书,只道。
“无妨,本来也是那边送来的,再者说,如今来京中做官,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出门交际,也合该有些陪衬的物件,免得被人冷眼。”
这个倒是真的,虽说这种奢侈品,在老朱规定的俸禄下,似乎并不是官员们能够购置的起的,但本身一当官,老家便会多出许多投靠产业来,更别提京官的收入其实大头并不是京内收入,而是外地官员逢年过节走动的各种“敬”,譬如冰敬、炭敬等等,所以香水在京官中,一时蔚为风潮,也没见谁因此被抓,都察院也不管。
而既然这东西本就与姜星火有关,又是姜星火亲自送予他的,就更谈不上什么贪墨受贿了,因此,高致笑呵呵地说道:“多谢国师,现在人确实看打扮,便是官员中,也免不了如此。”
高致的话虽然朴素,但却颇具道理,毕竟,虽然每个文人都希望别人夸他文采斐然、胸怀若谷,但真正的私下社交场合,如果不是层级特别分明的,第一眼扫过去看的肯定是衣着相貌气度饰品这些。
对于大佬们来说,肯定是低调朴素比较好,他们的脸和前呼后拥的排场就是最好的表示,但对于中下级官员,却绝非如此。
这时,高致适时地把手中的文书递了上来。
之前姜星火让《明报》给他专门安排了一个访谈,这对于高致这种中下级官员来说,是非常露脸的事情,毕竟在南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他这种六七品的官员,夸张点说,树上掉下来十片叶子,就有一片能砸到一个青袍官。
而高致从外地调到京城,本身没有任何背景,唯有在《荀子》的研学上,算是有独到特长,因此,自然要抓紧时间趁着姜星火有空,就前来汇报工作,牢牢地抱紧大腿。
姜星火接过来一看。
“圣王之制也: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馀食也;洿池、渊沼、川泽谨其时禁,故鱼鳖优多而百姓有馀用也;斩伐养长不失其时,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馀材也。
圣王之用也:上察于天,下错于地,塞备天地之间,加施万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长,狭而广,神明博大以至约。故曰:一与一是为人者谓之圣人。”
后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拓展,显然是用了心的。
“不错,圣王之学,幽微深邃,你的研学很有见解。”
在这个时代,由于程朱理学继承的是孟子的理论基础,因此,大多数读书人,都是对孔孟之道进行钻研,但并没有什么“孔荀”之道的提法,荀子和他那两个法家徒弟,始终受到程朱理学的鄙视,荀子虽然在先秦思想家中独树一帜,但在明初,却很少有人研究,高致算是对荀子学说研究的佼佼者了。
本来,这种研究就是业余爱好,但如今随着朝廷思想的改变,大吸血虫接受了姜星火的建议,沉醉于“圣王”学说,用以为自己的弑君篡位行为做出另一角度的修正,高致也就因此时来运转,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机遇。
“大明行政学校呢,永乐二年下半年,打算开一个专题轮训班,去年讲的是廉政,今年打算讲荀子的圣王学,让庙堂诸公也都好好学学,到时候我会跟黄子威说一下,抽调你去讲课一阵子。”
大明行政学校规定,轮训有两种,一种是业务类的轮训,一种是专题类的轮训。
业务轮训自不必多说,譬如户部,那就是关于四脚账、银行学等专门业务相关的轮训,而专题类轮训,基本就属于精神教育了。
你问有没有用,如果仅仅从永乐元年的反馈来看,业务轮训作用不大但也不算小,多少能学点东西回去,但专题类轮训,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从长远的角度,专题类轮训肯定是有必要的,这就跟伱老娘叫你起床去学堂一样,日复一日的叫,一部分人就能形成一个生物钟,有时候到点了,老娘没叫自己也起来了。
而业务类轮训,通常只能接触到某个部寺或者单独系统的官员,专题类轮训,则能接触到相对多的官员,而且其中不乏高官因此,去作为讲师给这些高官讲课,能获得的好处其实是无形,并非仅仅是大明行政学校开的那点课酬费。
至于本职工作
这大明没了姜星火,如今变法派的力量尚未彻底壮大,种种改革举措尚未深入人心,所以这庙堂可能转的会出点岔子,但没了高致,光禄寺该怎么转就怎么转,更何况,光禄寺卿黄子威是前松江知府,姜星火的铁杆亲信,不会不同意借调的。
这样一来,高致下半年的工作,其实就很有巴望了,今天这趟其实预约了很久,但也总算没白跑一趟了,至少不至于在光禄寺丞这个位置上混吃等死嗯,字面意义上的混吃等死,光禄寺就是负责置办祭品,准备宫廷、外交宴会的,一年大会小会无数,一二三把手开席前都得轮流试吃,属于职责所在,一开始挺新鲜,山珍海味随便造,但吃多了就真油腻恶心了。
总之,这个年代,像高致这样的小官,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容易啊!
“谢过国师。”
高致恭谨地说道,不敢自傲。
“嗯,择人处事,这就是放到适当位置。”
姜星火微笑着鼓励了他一句,随后话锋一转:
“但你也不能松懈,不仅要尽快把你的课业做好准备,同时也要努力钻研,将荀子的思想,与现在的一切东西结合起来。”
“请国师放心。”
高致心领神会,荀子思想确实有很多是非常适合变法改革的,譬如“天行有常”,又譬如“制天命而用之”等等。
“好,这里有个小册子,你带回去慢慢读。”
姜星火说完,把一旁摆着的册子递了过去。
高致接过去匆匆翻阅,顿时激动地站起来,行礼道:“谢国师赏识!”
这里面的内容,是姜星火自己读《荀子》时的一些读书笔记,以及研究的脉络构想,既然能给他,显然是在给他指路了,让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把荀子思变的内容,与变法更好地结合起来。
实际上,作为韩非和李斯的老师,荀子的思想,天然就是契合现在大明展开的各种吏治整顿、以法治国的现状。
高致没料到自己不仅得到了姜国师的认可,能去大明行政学校讲课,而且还被破例指导,有了一条长线任务,可以预见的是,在日后仕途发展的道路上,他绝对会少走弯路,甚至平步青云说不定。
打发走了高致,姜星火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靠着椅背上,打算闭目养神休息会儿。
但即便是所谓的休息,此时姜星火的脑子里,也全都是事情。
乱七八糟的事情闪过,不记下来,又生怕自己忘了。
姜星火睁开眼提起笔,开始给自己的工作做规划。
海外方面,随着跟日本和朝鲜的贸易逐渐展开,宁波港成为了最重要的商埠,琉球那边,也得投放一些注意力,琉球是小国不假,内部也是三足鼎立的状态,但琉球对大明的态度非常友善恭顺,这个地方,既是大明不好直接纳入治下,也是要有个军事基地的,这里可以直接威胁到日本的南方沿海。
“正好,国子监还有几个琉球留学生。”
大明现在主要的军事目标,在秦、晋两地的塞王,北方的鞑靼人,以及辽东的女真人,因此日本并不是最高优先级,而且即便解决了北方的这些直观或潜在威胁,大明还要面对帖木儿帝国入侵的风险。
棱堡和制造水泥的原料和工匠,都已经给甘肃那边送过去了,大明现在的实际控制区域,并没有到传统的“西域”的范畴,再往西北,是别失八里的地盘。
这是因为在几十年前,也就是明朝建立前不久,统治中亚的蒙古察合台汗国分为东、西二部,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主要活动于别失八里(八里为突厥语,意“城”)之地,明人记载即称之为别失八里国,姜星火做的第一版地球仪,在这里实际上是有些谬误的,别失八里改称“亦力把里”或“亦力八里”还要等到永乐十六年,歪思成为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继而举族西迁至伊犂河谷才会得名,不过见过地球仪的人,也只当是音译的问题,倒也真没人细心到察觉出姜星火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