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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这么晚来,到底是什么事儿……”
太后说话有气无力的,已经是翻不过年去的征召了。
冯霜止跪在太后的榻前,只磕头道:“之前您叫我查的事情,今日才有了一些眉目……只是这些话都是庄妃娘娘亲口告诉我的……霜止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庄妃始终是后宫的心腹大患,对太后来说可能没那么严重,只是她需要的只是皇室血脉的纯净,以确保整个大清江山还是她爱新觉罗家的,调查庄妃,也不过是因为她在宫外怀孕,不是宫中。
太后当初见到庄妃的第一眼,便觉得不舒服,她不喜欢庄妃——眼睛能够反映很多东西,庄妃的眼神不干净。这宫里的女人本身就有无尽的*,无尽的野心,争风斗醋是从来不会停下的。
太后见过的人太多了,所以就有那样的一种感觉。
就像是她知道令妃与愉妃之间并非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想是他知道宫里那么多孩子没了也不是自然的事情,颇为诡异;就像是她知道冯霜止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计是个悍妇一样……
这宫里头,比着前朝也是不输的,女人们的斗智斗勇又何其厉害?
太后是斗累了,只是没有想到临去之前,还是要斗上一斗的。
“你说吧。”
冯霜止伏在地上,冰冷的地砖便硌着她双腿,但是她没有起身。
“老佛爷,庄妃娘娘肚里的,很可能不是皇家血脉。”
“……”太后许久没说过,尽管她早就暗示过冯霜止这样调查,可是当冯霜止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了之后,又有一种“果然如此”和“不敢相信”的感觉出来。“何至于如此……”
“臣妇方参加过赏菊宴下来,不想便在外面遇到庄妃娘娘……那个时候庄妃娘娘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见到臣妇来了,便直接上来找臣妇,说有话说。臣妇便听了,毕竟她是宫里的主子……臣妇不敢惹事。”顿了一下,冯霜止不敢打量太后的神情,便这样一闭眼,狠了心,怪只怪庄妃自己不识好歹……她继续道,“庄妃说了让妾身很为难的话——她暗示妾身,她与妾身的丈夫有暧昧。”
太后猛地一听这茬儿,一下便精神了,她那疲惫的眼睛,依旧犀利,却是完全没有想到冯霜止下一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这件事当真与和珅有牵扯,冯霜止又怎么敢说?
“你可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冯霜止再次叩头,这一次虽然是跪在了地上,却直起了身子,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妾身才惶惶不安,乃至于觉得有杀身之祸降临。只是妾身相信他,相信妾身的丈夫,更相信我与他的誓约。”
他不会背叛她。
冯霜止直视太后,让她看到自己眼底的信心和坚毅,还有那带着愤怒的隐忍。
太后隐约地明白了,为什么冯霜止会趁夜过来。
“若庄妃真与和珅有什么暧昧,为什么会告诉你?是她故意要你拈酸吃醋,将这件事情捅出去吗?还是刻意欺负你?天底下怎会有这样没脑子的女人?”太后嗤笑了一声,却知道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的。
冯霜止也有这样的疑惑,庄妃当真是个没脑子的人吗?不见得。只是冯霜止毕竟不了解这样的一个女人,因为不敢妄下结论。可是在太后这里,是非黑白都是她说了算的。
只要冯霜止能圆得上自己的谎,一切便是完美的。
只要这个大清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对庄妃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嫌隙,那么庄妃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喜那木拉,她为她布了一个局,一张网,此刻便已经是收网的时候了。
怪只怪,她终究不如冯霜止聪明。
“这也是妾身的疑惑。”冯霜止坦然承认了,“可和珅的行踪我一清二楚,甚至是日日歇在屋里的,不可能与她有什么暧昧。和珅在前朝,已经是万岁爷股肱之臣……”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后的眼神里便有了几分明悟。只是她没想到,冯霜止竟然能够想到这上面去。
庄妃神秘失踪,又忽然之间出现,这里头若是没人推波助澜的话,怕是不可能。
太后也就是担心这当中的这一只手,才会调查庄妃。
前朝,和珅,庄妃,皇帝。
庄妃正在盛宠之中,和珅乃是乾隆宠臣,如今庄妃若与和珅有什么暧昧,那么这两个人都要倒霉。
只是为什么这话还是从庄妃的口中说出来的呢?
蒙古部……庄妃是蒙古部的……
“你是想说,庄妃图谋不轨?”这罪名可大了去了,太后的声音有些哑,也有些沉。
冯霜止只道:“妾身不相信和珅会背叛妾身,也不相信和珅图谋不轨,便只能认为是庄妃娘娘图谋不轨了。”
回忆起和珅那人,太后倒觉得冯霜止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她太过坦白,这清亮的声音在这夜里的慈宁宫之中,便有了一种决绝的味道。
“若是让哀家查到,那庄妃真与和珅有关系,霜止……你又当如何自处?”
太后忽然有些怜悯冯霜止。
而她,不过是握紧了自己袖中的手指,脸色骤然之间苍白,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最后却道:“我相信他。”
“唉……”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冯霜止脑子里,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她斟酌了一下,却终于决定冒险,道:“庄妃娘娘七八月还在承德,才回宫不久,和珅一直在京城处理事情,不曾往承德走。还有庄妃娘娘怀孕的时间……宫里的承恩的册子是能够对上时间的,可是庄妃娘娘是不是三个月的身孕,却还需要找别的御医来把脉。太后娘娘可曾记得……当初您派下和府的御医,被人换掉了……”
太后皱眉,眼底却压抑着震惊,她早已辗转反侧许久,今日不曾入眠,却不想现在听到这样的话……
“那件事,竟然不是令妃,是庄妃吗?”
“沁姑姑说为了不气坏太后您的身子,要我忍气吞声,不能将此事告知太后,妾身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她伤我骨肉,我岂能容她?”冯霜止声音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也让太后听了个清楚明白的。
太后那沉稳老练的眼神,终于又出现在了那一双日渐浑浊的眼眸之中,又道:“你如今将这一切坦白,不怕哀家以为你是蓄意报复和栽赃陷害吗?”
“霜止问心无愧,不过将自己所知说出来罢了。”冯霜止冷静极了,也凛然无惧,“庄妃若是没有鬼,那便是妾身小人,若是她有问题,也不过是她自作自受。妾身性子虽忍,却不是那任人搓扁揉圆的人。端怕是她拉拢和珅,要他支持她腹中的孩子,和珅不肯……这才想要算计吧?她不必让皇上知道,只需要让妾身知道,回头妾身回府告知了和珅,他又如何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我们和府哪里惹得起庄妃娘娘这样的贵主子,为了不惹祸上身,庄妃娘娘说什么,我们便只能听什么了……”
这原本只是冯霜止诬陷庄妃的话,可是现在分析起来,竟然是入情入理,便是冯霜止自己也吃了一惊。
若是庄妃不是那没脑子因爱生恨的人,又联想到和珅与她也都曾考虑过转而支持庄妃腹中孩子的情况,冯霜止忽然心底冷得抖了一下,脸上还保持着镇定。
庄妃若真是想要要挟……
更何况庄妃是真的说了想要她腹中孩子登上皇帝宝座这样的话,只是她那表情又不像是作伪,似乎是她对和珅有那样的意思的……
最后冯霜止一总结,竟然觉得这是二者都有的。
到底哪一者重,兴许还要问庄妃自己。
将方才的那一番话说完,太后心底的疑惑便已经基本得到了解答。
冯霜止的分析太过严密,也几乎没有缝隙,更何况之前太后就已经对庄妃有了偏见,此刻心理上很容易地就直接站在了冯霜止这一边。
她许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量,之后才道:“哀家知道了,天色已晚,你也退下吧。此事……终究会有个结果的……”
“……妾身,告退。”
冯霜止再次深深一拜,便已经从慈宁宫退出来,等到外面的凉风一吹,才知道自己背心已经湿透。
沁姑姑和芳嬷嬷在里面照顾太后,太后便道:“拿了哀家的密令去查,也不要惊动皇帝,更别让后宫里这些个莺莺燕燕知道。”
“是。”沁姑姑与芳嬷嬷对望了一眼,同时应声。
这宫里,又要出大事了。
太后现在还吊着一口气,病情时好时坏的,这事儿要办还是得一个“快”字。她们都是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办起事情来麻溜得很,太后也很放心。
等到太后睡下了,芳嬷嬷和沁姑姑出来,却已经没看到冯霜止的人了,一问宫女,才知道是她已经离开了。
冯霜止此刻已经到了宫墙下面了,小路子便在附近走,看冯霜止来了,便悄悄打着手势,示意冯霜止往西面走。在看到小路子那手势的时候,冯霜止就知道了——永琰在。
储秀宫与阿哥所之间,便正好是她踏上去的这一条路,走的比较偏僻。
她也正好有急事找永琰,当下加快了脚步,花盆底敲在这宫道上面,有些急促又动人心魄的感觉。
永琰远远地便听见了,只觉得今日不寻常,他特意找借口,说是去令贵妃宫里请安,这个时候回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妾身给十五爷请安十。”冯霜止一见到他,便是一福身,而后道,“十五爷,有要事要您帮个忙。”
永琰也看得出冯霜止这件事比较急,便道;“和夫人但说无妨。”
“太后此刻怕是已经派人去查庄妃了,无论如何,您也不要牵涉到此事当中,您只要悄悄将这关系消息透露给十一阿哥或者是八阿哥便可以了。”
这也是一个打击异己的机会,冯霜止脑子里真是清楚极了。
这事儿不可能半夜就开始查,毕竟现在太医院那边现在没人,也不能平白无故找人去给庄妃把脉,好歹也是要一个由头的,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怎么也得要明日天亮了。
这一段时间,便是永琰与她的夺命时间了。
冯霜止不自己去告诉毓舒说这件事,而让永琰去找法子告诉十一阿哥,明显也是有私心的,毕竟这还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若是万一事情败露了——或者他日查出庄妃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乾隆的,毓舒怪不到自己的身上……
不,不对。
冯霜止忽然一笑,她可以只告诉毓舒,说太后在查庄妃,至于庄妃是不是清白,那不关冯霜止的事情,毓舒是不是要陷害庄妃,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想想十一阿哥夫妇,从不同的地方得知了同样的消息,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这才是双管齐下……
“看样子……是和夫人已经有了谋划了?”永琰问了一句。
天色已晚,冯霜止也不便逗留太久,便道:“正如您之前所说,庄妃的事情不必担心太多,这宫里的一团水太浑,您只要将自己摘出来就好了。”
永琰沉默了片刻,又说:“那便静候佳音了。”
“是。”
冯霜止敛衽一礼,便与永琰错身而过了。
同来时的急促不同,将这一切事情处理完了之后的冯霜止,每一步都异常沉稳,只听着这清脆的声音,便似乎能够让人感觉到她的胸有成竹。
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永琰在背后盘算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冯霜止说的做,只是……他想要多坑一个人……
“小路子,我额娘歇下了吗?”
“按照往常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才要准备歇息。”小路子回了一句。
永琰于是道:“你去禀告我额娘,就说在愉妃宫门外看到了庄妃与和夫人说话,之后和夫人就被太后宫里的人叫走了,谈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他那聪明绝顶的额娘,若是不能从这样的消息之中看出太后是想要针对庄妃了,那边枉她在贵妃那个位置上坐过多年了。令妃的耳目也不都是吃素的,她这么些日子,肯定也知道了不少的消息,蛛丝马迹凑起来,便很容易得出永琰想要给她的结论。
就让这一盘棋,再乱上一点吧。
永琰在宫里的时候,没少跟福康安一起下棋,虽然是盘盘都输,可是并不代表永琰不会下棋。
冯霜止终于离宫了,她今日回去得比和珅还晚,倒叫和珅好一阵担心。
上次这样回来是因为庄妃,如今怕也是跟庄妃脱不了关系的。
刚刚进府门,冯霜止便吩咐身边的人悄悄去十一阿哥府上给毓舒捎个口信儿,这才进了屋门。
和珅忙叫她一起吃点东西,冯霜止脑子里紧绷的神经这个时候才松下来,一顿饭默然无语,之后叫人撤了,她才对和珅道:“你莫怪我自作主张,宫里的事情我已经算计好了。”
和珅上一刻还在笑,这一刻却已经有些凝滞,他皱了眉,问道:“你算计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