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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聚贤楼丢了面子,在宴席结束之后,纳兰跟着苏凌阿回去,一路上都没说话。
可是等到了家里,苏凌阿就开始叹气,他有些厌烦地让纳兰回去,纳兰更加委屈。
她不敢惹苏凌阿,一路上悄悄哭着,却从自己姐姐远兰的屋前路过,远兰在里面听见这声音,觉得耳熟,一想是纳兰,便出来看了,正巧看到她过来,便唤道:“纳兰,你怎么了?”
纳兰心里委屈极了,她跟远兰的关系一向不算是很好,只因为远兰是原配嫡妻生的,可她不过是个出身微贱的短命继室所出,一开始爹不宠娘不爱,便只有姨娘护着她,原本她跟远兰的处境很相似,可是凭什么远兰像是个大家闺秀,她便成为别人口中那“没脸没皮的东西”?
“你在这里假惺惺做什么?你跟旁人一样见不得我得阿玛的宠,今日看着我丢脸了,你一定比谁都高兴!”
纳兰没地方发泄自己的委屈,便只能朝着远兰喊。她又没忍住哭出来,“若非你对了那和琳的眼,今日指不准是你跟我一样去那聚贤楼丢脸,你现在发达了,厉害了!”
远兰是个很文静的姑娘,只是她没有想到如今纳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两姐妹的关系不算是很好,可这么多年来,她是长姐,乃是处处忍让着的。如今还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就被自己妹妹这样一阵抢白,远兰心里愤怒极了,“你又是哪里胡混回来要找着我撒气的?成日里你跟着园子里的戏子们瞎混也就罢了,偏生自己还要出去闹着,真以为阿玛宠着你便不会出事了吗?如今你又是出了什么事情,要迁怒到我头上?”
不说还好,一说这“戏子”两字,纳兰便像是被踩了痛脚一样,她尖声叫起来:“你也是这样看不起我的!”
纳兰的额娘便是喜欢唱戏的,只不过她是在屋里给爷们儿唱,纳兰生下来便听她唱戏,姨娘乃是苏州戏子出身的,常喜欢在屋里唱戏,纳兰自己也喜唱戏,常常一唱便是半天,府里请来的戏子谁不说她身段唱功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就喜欢唱戏,就喜欢!谁也管不着我!”
纳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远兰,想着今日受到的委屈,偏就钻了牛角尖,将远兰一推,转身便跑开了。
远兰没站稳,一下摔到了一旁的花架上,便将上面那大瓷瓶碰下来,砸伤了手臂。
这消息传到了苏凌阿的耳朵里,顿时吓个半死,连忙来看远兰,见到只是小伤,又放下了心来,只说让她好好养着,说纳兰今天只是受了些委屈,所以失常,回头定然去好好教训纳兰。
远兰听着自己阿玛这敷衍的话,只觉得心冷,却也不能太露痕迹,便点头,说自己不会介意的。
苏凌阿这才放了心,从远兰这里出来,却立刻吩咐下去,不要将事情传出去。
只是这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冯霜止的耳朵里。
今早起身的时候便是懒懒的,和珅昨日酒喝多了,太过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看着和珅上朝去了,她躺了许久才起身。
坐在妆镜前面梳妆的时候,才听人说了苏凌阿府里的事情。
和珅起来了,总有一些人想要往和珅这边塞消息,有的没的都要来巴结一番的。
昨日在聚贤楼,冯霜止是跟和珅一起回来的。
只是她今日想起来,印象最深的便是那纳兰的事情。
原本和琳的亲事,眼看着便要定下来,没有想到现在出了这纳兰的事情来,她就需要再斟酌几番了。
这苏凌阿虽然是历史上有名的和珅的党羽,可是在冯霜止看来即便是拉拢了,似乎也就是一个猪队友,哪里有带着自己的女儿上戏台子巴结人的?这人不但是个糊涂,还是个老糊涂。昨儿刘墉有一句骂得好的,没脸没皮的狗官。
这苏凌阿当了四十多年的官,可是这官位却是不升反降,由此可见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本事了,不怪别人看不起他,这苏凌阿是自己没本事让别人看得起的。
“昨儿那唱戏的姑娘,是苏凌阿府上的吧?可知道是个什么身份?”
微眠道:“这倒是奴婢今儿打听过的,是苏凌阿的继室所出,不过那继室短命,没等这纳兰小姐长大便去了,之后便是嬷嬷们照看着的。只不过,苏凌阿府上原来有一个苏戏出身的姨娘,以前常常为那继室跟苏凌阿唱戏,纳兰很是喜欢她,便也跟着学唱戏,还跟府里请进来的那些戏子混在一起……”
这倒也算是个嫡出的,竟然……
冯霜止当即便觉得糟心起来了,细细一分析这纳兰长成的环境,便知道她有如今这性子不是什么偶然,没娘教着,又是那不懂事的姨娘乱掺和,上头有个向来办不成好事儿的爹——长歪了才是必然。
这姑娘竟然敢在那么多的爷儿面前唱戏,平白堕了自己那嫡出的身份。
便是冯霜止这等思想开明的人,也不见得能忍了这样出格的行为。
现在和珅的地位一日比一日地高起来,连带着现在的和琳也很被人看好,想要攀这一门亲事的人不在少数。昨天晚上那消息一出,今日有关于纳兰跟苏凌阿府上的种种事情便已经传入了冯霜止的耳中,这里面有多少人在掺和,就说不定了。
苏凌阿摆明了是要来巴结和珅的,只是和琳跟那远兰倒像是真心相互喜欢的,冯霜止一时也犯了难,她一不想要苏凌阿这样的亲家,也不想跟这人搭上任何的关系,更不想让和府跟那纳兰扯上任何的关系。
苏凌阿这样的蠢货,若是和珅收来利用利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利用跟别的事情毕竟是两样,不可能将苏凌阿放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
冯霜止想了一会儿,又按住了自己的额头,道:“那远兰小姐既然伤了,便找个人去送点伤药……微眠,这事儿你去办。”
她特意点了微眠,微眠也清楚,一旦需要自己去办的事情,多半是不怎么简单的。
冯霜止的目的,肯定不是单纯地让人去看看远兰那么简单。
微眠了解冯霜止,比起贴心的喜桃,她更像是冯霜止的谋士,因为她是一个颇有胆气和手腕的人,便能够帮助冯霜止做一些喜桃做不到的事情。
喜桃固然能让冯霜止开心,可是有的事情,只有微眠这样的人能做。
她应了声下去,便带着人去苏凌阿的府上了。
苏凌阿这边没有想到和府那边竟然来人了,这样关切远兰,一面又心惊于和府消息的迅速,竟然是毕恭毕敬,像是迎接姑奶奶一样将微眠迎了进来。
微眠倒是没有怎么装腔作势,只平直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便想去见那远兰。
苏凌阿即便是为难,也不好拂了和府人的面子,只说叫远兰出来,微眠哪里敢让她出来,回道:“哪里敢劳动远兰小姐,奴婢去看看便好。”
苏凌阿于是不敢说什么,因为不知道她真实的来意是什么,便只能引人进去。
远兰没有想到和府竟然会来人,家里这些不堪的事情,她不想让和府人知道,怎么说她也是心仪于和琳的,如果因为……如果因为纳兰……
远兰不敢想下去,便去招呼微眠。
微眠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给远兰行了礼,让人放下了她带的东西,“我家夫人听说了您受伤的消息,特意嘱咐奴婢来送东西,您这里的事情,我家夫人终究是挂心着的。”
“多谢夫人美意,远兰愧受了。”聪明如远兰,又怎么会听不懂微眠话里的意思。
那边的苏凌阿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便叫道:坏了!
微眠又道:“远兰小姐好好养伤,旁的事情都不要急,总归有办法解决的。”
意有所指,只是却更让远兰心焦。
她很是忐忑,问微眠道:“夫人可还说了些别的?”
微眠摇了摇头,便道:“不曾有了。”
苏凌阿这边却是听得冷汗直冒,还好微眠说出“不曾有了”这一句,不然他这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昨日也是到了最后的关头,看到和珅那管家刘全儿上来说了那一句话,苏凌阿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本昨日那事儿已经抛之于脑后了,可是今日这和夫人派人来,却是一下子点醒了苏凌阿,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到底是糊涂了,这么多年官场的失败经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磨得没了心性,如今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完了……
他盼着远兰能够攀个高枝儿,能嫁给了和琳,可是这和琳的亲事可以说是攥在那和夫人的手中的,昨日他想要纳兰攀上和珅,却不想那和夫人直接给和珅送来了这样的一句口信儿。人人都说是和珅妻管严,苏凌阿还想着,就是被母老虎管着,才能让男人有出来偷腥的想法,他高兴还来不及,可是在这微眠来了之后,苏凌阿便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因为纳兰的事情得罪了冯霜止,没得救!
如今这和夫人还派人来自己府上,便是要来敲警钟的!
——想明白这一茬儿,苏凌阿赶忙举起袖子擦着冷汗,只看着那冯霜止派来的丫鬟,又毕恭毕敬地将人送出去。
临走了,苏凌阿嘴贱地问了一句:“夫人真的没别的话了吗?”
微眠心思微动,便躬身回了一句:“夫人当真没什么话了,不过是脸色有些不大好而已。”
虽然这亲事还没定下来,不过可能性是很大的,毕竟是二爷挂在心里的人,夫人跟爷的感情很好,二爷又是爷的亲兄弟,两兄弟也从来没红过脸,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和珅大约都要迁就着和琳的。
虽然出了纳兰这么个事儿,但亲事也不是就这样黄了。
如今微眠代表冯霜止来警醒着苏凌阿,若是苏凌阿识相,别闹幺蛾子,冯霜止手松一松,便这样好过去了。
微眠带着苏凌阿这边的消息又回去复命,冯霜止听了那边的反应,反倒是笑了一笑,用拨浪鼓逗弄着团子,看着团子那已经日益浓密起来的眉,便觉得已经有了和珅的几分神气,“这小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像我,不想越长越像他阿玛,没意思……”
像是听懂了冯霜止这带着嫌弃口吻的话,团子转过自己的眼去,又伸出自己的手来,跟着那发出声音的拨浪鼓摇晃。
冯霜止心说这小子还真是成了精了,她偏不要他拿到,便在那里晃了半天,手累了便直接将团子扔给了嬷嬷,要她们下去哄着。
众人一阵无言,只觉得自家夫人对待公子的这态度,怎么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呢?
可怜小团子年纪尚幼,便要遭受自己额娘这种一点也不在意的态度的折磨——直到这孩子长大了,他最大的一个疑问也是:为什么身为冯霜止的儿子,自己还能活到现在?
冯霜止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收回自己的眼,道:“这事儿先别给和琳说,消息也别透露出去,先看看这苏凌阿是不是个识相的。若是和琳真喜欢这远兰,远兰又如你所说的那样的知书达理,是个大家闺秀模样的话,这门亲事倒也不是结不得……”
只是中间横着一个苏凌阿,总归让冯霜止觉得膈应。
她这边吩咐了微眠,让下面的人嘴巴紧着点,便没有再管。
上午的时候,庄子上的人来报账,冯霜止便又忙碌了一会儿。
现在和珅手头也宽裕了,便在各地置办了一些田产,也养了几个庄子,今年说是春种已经快到,各处都还要用钱的。
她坐在帘子后面,翻着账本,问了问各东西的价钱,外间候着的都是当初府里发出去管事儿的人,也都还知道这府里的主子是什么人,恭恭敬敬在一边不敢做声。
冯霜止看着这账本,却看着那一行米价,有些惊诧。
“如今的米价,已经到每石一千四百文了吗?”
下面一个瘦削的男子出列回道:“回夫人,这南方的米价是看着歉收的程度浮动的,今年二三月的时候,大运河上不很安全,来往的漕船沉了不少,连带着几家米行的船也没了,所以今年年初这米价居高不下。”
这人说话倒是有理有据,一说道大运河与漕船的事儿,冯霜止便想起那连霜城来。一二月的时候,九省漕运正在最飘摇的时候,内部倾轧严重,连霜城便是那个时候彻底掌握了整条河的,只是这一月二月乱还好说,怎么三月也跟着乱?
冯霜止问道:“九省漕运上个月便已经是完全稳定了下来,哪里还有三月的乱子?”
那男子埋着头,继续回道:“这事儿奴才们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从京城经过通州往沧州这一段上出了大事,连着江盗出没,劫了不少的船只,还死了不少人,京城的米行也是遭殃了的。”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庄子的?”
冯霜止听了他说的这些话,也知道这米价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前些天这米价不过是一千二百多文,如今暴涨,即便是做假账也不会这么傻,只能推断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这说话的人倒似乎有点规矩,也知道得很多,一句一句说来不见惊慌。
听冯霜止问他名字,他倒像是被吓住了,只跪下来回到:“奴才周曲,是靠天津卫的打刘庄的。”
冯霜止沉吟了一下,道:“你日后调到城外那一家来,不必回原来的庄子了。”
那周曲一怔,才明白过来,是天大的馅儿饼落到了自己的头上,立刻磕头谢了恩。冯霜止只是一摆手,一搭眼皮子,继续翻账本,一边翻一遍道:“时下里接近着春种,回头你们去账房那边支了银子,便把庄子上的事儿打理好,待这一季过去,今秋说事儿报收成的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都长点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