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前世今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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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一片混沌,她从一片黑暗之中,向着光明里泅渡。

到处都是水,无边无际的。

冯霜止想要挣脱,她睁开眼就能看到莲叶下一根根修长的叶梗,还有荷塘里的根须,惊乱的鱼儿……

重回噩梦之中吗?

她忽然笑了。

意识从身体之中抽离,似乎重复了当日落水之后的情况。

只是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这里是春和园吧?

那穿得素净的女子,似乎是穿越之后的自己,她似乎是参加过这样的一场宴会?

那少女往前走着,却没看到自己的丫鬟,于是便在亭子边停了下来,手中攥着丝帕,却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名绿衣丫鬟却在后面,跟一个人说着话,说完了便往前走,却在地上拾到一把扇子,于是拿起来一看,似乎瞧着还不错,脚步轻快地便跑到前面找那少女。

两人说了什么,而后丫鬟将那扇子递上去,那少女接了来。一面走,一面心不在焉地看,却在即将进园门的时候差点撞见一人,她便用那扇子顺势地遮了脸,低下头,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应该是相互地道了歉,之后便走过去了。

进了园子,那少女瞧着那扇子,走到了中堂,旁边一个丫鬟过来说那扇子是她家小姐的,于是少女便随手将扇子递出去了。

那丫鬟退下之后,到了角落里,将扇子还给了那面目与少女略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可那姑娘却嫌恶地看了一眼扇子,本已经要将那扇子丢弃,却似乎想到这左右是在别人家,不该这样做,所以只将那扇子丢给丫鬟,叫她收好。

冯霜止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些细节都是……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它们发生了,可是在浑浑噩噩活着的自己的眼中,它们是不存在的。

于是画面一转,她脑海中一阵眩晕,回头却见到英廉府上的场景,冯云静跪在英廉的面前苦求着什么,英廉却一脸的冷漠,让下人带走了她。

冯云静回去之后却悄悄出了府门,到了郊外,便在一座坟头上哭起来,那墓碑之上,似乎是……兆佳氏?

彼时的自己,将却在屋里睡大觉。

时光流转之间,似乎又是许多年过去了。

两个人同时上门来提亲,一个贫寒的和珅,一个才名远播的钱沣,英廉将冯霜止的答复告知了和珅,却留下了钱沣。

离开的那个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离开了英廉府很远,也终究没有表情。留下来的那个却似乎有些喜气洋洋,跟英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于是,上一世的那个冯霜止面无表情地嫁了人,又面无表情地被冷落,此刻的冯霜止却用一种完全冷漠的心态,看着前世的纷繁。

大婚当日,冯云静作为她的妹妹,也列席了,却在遇到钱沣的时候,落下了一把扇子,钱沣出言提醒了一声,冯云静回了头,捡起了扇子打开,笑着跟钱沣说了两句话,便见得钱沣脸色大变。

然而命运想要此刻的冯霜止看到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院门边,似乎有一角衣襟划过,却见得以俊雅的男子轻悄悄地用扇子掩了唇,待那钱沣与冯云静走后,便轻笑了一声。

之后便是让冯霜止记忆深刻的闹新房了。

冷漠的新婚丈夫,见鬼的场面……还有,那方才在院门外偷窥的男子,那一角青色的衣袍,冯霜止似乎化作了那一刻的冯霜止,眼神淡静地掠过了,在房里匆匆地扫了一圈,于是和珅的面容,便忽然之间深深地烙印了下来。

这一刻的冯霜止,惊出一身冷汗。

一切都成为了快进,新婚,回门,失宠,丈夫跟妹妹之间的眉来眼去,上一世没注意到的,这一世似乎都清楚了!

冯霜止忽然觉得乱极了,上辈子她到底活在多糟糕的环境里?

她看到了钱沣对她的无情,还有上一世的自己那始终麻木的表情,她看到了冯云静带着恨意的算计,看到了她对钱沣的耍弄,一把扇子,错了几对人?

钱沣开始入仕,也结交了许多的人,包括青云直上的和珅,

钱沣开始纳妾,冯云静于是开始跟他府里的小妾交好,那一天,冯云静忽然对钱沣说愿意成为他的妾室。

于是冯霜止的噩梦,终于来了。

她只是混吃等死地生活在那府中,从不愿意多花点功夫算计,饿不死便是好的了——哪里想到,在荷塘边看了一会儿花,竟然会被小妾推入水中,绝了人寰。

上一世的一切,便埋葬在这一刻了。

然而此时,一切还未终究。

灵堂之上的钱沣,似乎很是恍惚,仿佛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孤独的、无所谓的、混吃等死的冯霜止,就滑稽地躺在棺材里,那是她,是她自己。

难受极了,可是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她只能看着,世界没有她的存在,只能看着。

灵堂外面,有一个人站着没有进来,那是朝廷的新贵,和珅,只是今日他穿得肃穆,脸上也没有笑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悄悄走了。

钱沣终究还是将冯云静娶进门了,作为续弦。

然而等待钱沣的也是噩梦,和珅是朝廷上最不好对付的一个新贵,贪赃枉法什么的,似乎也逮不到他的罪证,无数次弹劾无数次失败,最终和珅向皇帝提议,将钱沣放入了军机处,与和珅共事。

而后,灾难也就来了。

虚情假意的和珅,在官场上给予了他重重的打击,口蜜腹剑说的便是这伪君子了。

钱沣日益成为了和珅的威胁,和珅也终于有了杀他的理由,便在那茶水之中混入了毒药,让军机处下面的侍卫端了上来。

钱沣病倒了,作为同僚,和珅理当去看望,尊贵的和大人走进了寒酸的钱府。

如今已经成为了钱夫人的冯云静,坐在榻边照顾他。

隆冬季节,屋里烧着火炭,暖融融的。

平心而论,如今的钱沣正当壮年,不该如此虚弱,可是他看上去面色苍白,没有意思的血色,甚至显得灰败,比起丰神俊朗的和珅,他俨然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

和珅站在那里,喊了一声“钱大人”,于是冯云静手中的药碗忽然之间掉在地上,她站起来,转过身,恐惧地看着和珅,仿佛看着怪物一般。

和珅却朝着她一笑,让她出去。

冯云静是跌跌撞撞吓出去的。

至于钱沣,却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看着和珅,“你……你……”

和珅微笑:“钱大人,病糊涂了吗?想说什么?”

“你……你……是你……下毒……”钱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是模糊。

“果真是病糊涂了。”

和珅轻叹,却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来,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俯身,低声在钱沣的耳边说了什么,便见得钱沣忽然瞪大了眼,脸上浮现出一种惊痛的表情,然而和珅却转瞬撤开了身子。转身,走到那烧着炭火的火炉旁,将扇子缓缓地投入了红红的炭火里,便见得猩红的火苗爬了上来,将这画扇上的所有,吞噬个干净……

惨白的灰烬缓缓地出现了,和珅唇边的微笑也缓缓地出现了。

他转身,抬手轻轻合上了钱沣的眼,道:“下辈子,继续错过吧,她是我的。”

于是云淡风轻地转身,和珅走出去,抬头便见雪后一片澄净的蓝空。

钱沣的继室冯云静,在钱沣离世的那一天,上吊了。

和珅坐在书房里,随手一划,丢了一页纸给刘全儿,于是钱氏的族谱上,冯霜止的名字永远地消失了。

荒冢上,一杯酒,撒到墓碑前,连同墓碑上的名姓一同被风霜侵蚀,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钱沣之妻”几个字了。

飘飘摇摇的冯霜止,也被那凄冷的风吹散了,她的意识随着她半空之中那虚无的身体消失,又缓缓地凝聚到另外一具身体里。

冯霜止深深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却感觉到谁在握着自己,耳边开始出现了更真实的声音,有人在她身边走动,又有人着急地说话,然而握住自己的那一只手,始终没有动过。

她是被一个死人握住了手吗?

那一刻,冯霜止有一种荒诞的想法。

“夫人睡了两天的,怎么还不醒?急死个人了……”

“什么死不死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还不掌嘴?!”

“周大夫,您看……”

“只是睡着了,真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刘管家,京城里名医都来看过了,哪个不这样说?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唉……”

……

嘈杂,嘈杂,冯霜止有些头疼,她皱起眉头,便听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响起了一道冷厉的声音,“够了,轰出去。”

世界瞬间清净了。

冯霜止在想,自己现在睁开眼到底能够看到什么,永无止境的梦境?

还是让她先睡一觉吧,因为醒来的世界,也许会变得惨烈起来。

她轻轻颤动的睫毛,终于恢复了原样,静止不动,呼吸变得平稳。

也不知道就这样睡了多久……

和珅枯坐在她床边,直到第二天早上,有光从窗外透进来,冯霜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看着木头一样坐在自己面前的和珅,有些艰难地弯了弯自己的嘴唇:“和大人……”

她一时忘记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喊,可是和珅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凝滞,他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了?”

冯霜止定定地看着他,最后却握紧了他的手,“做噩梦了……”

和珅想着的是她说的那一句话,为何害我……

只是因为做噩梦吗?和珅没有多问。

“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快吓死我了……”和珅温声地说着,也回握着她的手,眼底一片润色,唇畔带着笑,似乎在安抚她。

冯霜止忽然没忍住,起身来将他抱紧了,手搭在他背上,抠得紧紧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前世的一幕幕和梦中的场景都从她眼前滑过去,她上一世怎么就错过了他?选了钱沣当真是她有眼无珠,那些人都没有说错,她就是有眼无珠,也没看到这人的真心实意……

她根本不知道上一世这人到底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情义,如今想来,竟觉得和珅也是个傻子。

她声音有些哽咽,问道:“如果我跟你在春和园之后没那么多的交集,如果不是我先表露心迹于你……”

“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和珅打断了她,也拥紧了她,冬日里暖和得很。

冯霜止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却笑了一下,“孩子呢……”

和珅这才想起来,连忙喊奶娘将孩子抱过来,冯霜止这才从他怀里起来,自己将眼泪擦干了,若无其事的模样。那边奶娘进来了,抱进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脸还是皱着的,眼睛紧闭,胎发薄薄地盖了一层,一张脸小小的,胳膊腿儿都短短的,睡梦之中还在隐约地哼哼着,冯霜止抬手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奶娘给她纠正着姿势,好一会儿才对了。

和珅见差不多了,便叫奶娘下去了。

“是个胖小子,便是睿渊了。”

冯霜止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一声,她竟然有孩子了……

孩子的五官还没长开,她也看不出这孩子像和珅还是像自己来,只用修长纤细的手指从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上面滑过去。

睿渊这个名字,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孩子的。

她道:“起个小名吧……叫团子吧……”

和珅笑出声来,“你怎么想的?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冯霜止压下心底的想法,斜了他一眼,眼圈还红着,却笑道:“贱名儿还养活,更何况这名字也不算是贱名,这小子死沉死沉的,不叫胖子是我抬举他。”

之前那些担心现在都全部抛之于九霄云外了,和珅没忍住忽然吻了她额头一下,只哑声道:“我和珅的儿子,你却净给他起些怪名字,若真想起……不如,等下一个吧。”

冯霜止面色一僵,两颊飞了红,“……”

只是她心底有些发冷,忽然道:“不要下一个了,好累……”

埋下头,没让和珅看到自己的表情,冯霜止伸手逗弄着团子的脸,粉嫩嫩地,有些滑,也狠不下心来捏住,只能摸摸了。

和珅想到她生产时候的艰辛,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回想起自己提心吊胆的模样,真是说不出地劳心,看向团子的眼神,也顿时复杂了起来。宽大的手掌覆盖着她的手,只道:“都听你的。”

团子,也就是睿渊,日后的丰绅殷德,小名儿便这样定下来了。

日后无数次问起他额娘,为什么取了这么万恶的一个小名的时候,他阿玛总是在一旁做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于是他额娘会说:“你小时候太胖,活像个刚下锅的肉丸子……”

耻辱的童年,便这样开始了。

当然,此刻的他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天真。

坐了大半个月的月子,冯霜止也养得差不多了,便预备着睿渊的满月酒了。

和府生了个大胖小子的事情,已经是京城这些富贵人家的圈子里面传开了的,之前那被传为悍妇的冯霜止如今也生了儿子,顿时又让后宅里那些女人们拈酸起来。

只是再不平衡又能怎样?人家有本事,不但夫君宠,连肚子也争气。

和珅今日刚进了吏部,点过卯,还没来得及发请帖呢,便见到众人都围了上来。

“和大人,您家那大胖小子这是要满月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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