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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霜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相信和珅——
大约也是因为她根本不想跟钱沣再扯上关系吧?
回来之后,她便烧了那香扇和扇囊,喜桃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可惜,嘴里还说道:“好好的扇子,干什么烧了呢……”
冯霜止看着那明黄色的小小火焰,只对喜桃道:“喜桃,你记住,我从来只画过一把扇子,没有第二把,旁人捡到的那也不是我的。”
其实,烧扇子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冯霜止知道,这东西留着,左右还是个隐患,不如早早解决了。
她不是没有听到福康安和毓舒之间的对话,只不过和珅也是听见了的,这人机敏,应当不会出去胡乱说什么。
她什么都想过,什么都算过了,即便是那已经出逃的巧杏儿,她也已经有了对付的方法,更不要说是三姨娘了,可是现在——偏偏算错了福康安。
本以为这小屁孩儿是开玩笑,没有想到他还玩儿真的。
冯霜止有些哭笑不得,要是这孩子继续这么折腾下去,她说不定真的要嫁给比自己小的小屁孩了。
她头疼,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坐了不一会儿便躺下歇了。
第二日起来,照旧去英廉那边请安,英廉问了她在傅恒府春和园的事情。英廉多少还是听到了些消息的,只是笑着问她感觉如何。
冯霜止哪里敢说什么,还不知道英廉是怎么想呢,若是英廉当真相中了福康安什么的,她才真的是呜呼哀哉准备去撞墙了。
当即,她斟酌了一下,说道:“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还有些不习惯,别的倒是没什么……”
“没什么?”英廉笑了一声,“我可是听说你才名远扬了。”
冯霜止愕然。
英廉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了起来,“丫头,在我面前还想遮掩,这可一点也不明智。”
老狐狸一只,冯霜止心中暗笑,最终还是决定将话摊开了说白了。“孙女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也不过就是那样口快了一声,本来无意嘲讽钱沣公子的。”
“钱沣这人我知道,是个颇有才学的,以前我也曾看过他们这些士子吟诗作对相互应答,这人风骨不错,你却说他‘俗’,别得罪了人家。”英廉嘴上说的似乎是警告的话,只不过脸上的笑意是不减半分,似乎他觉得冯霜止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从他这态度上,冯霜止也隐约猜出了点什么,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的预感。
“得罪了他那人的话,也只能说是他小肚鸡肠,不是相才。”
——假的。
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冯霜止从来不相信这句话,能当上宰相的都是有权谋的人,什么肚里能撑船,不过是表象而已。
钱沣这人过于正直,不过做宰相的料。
她很想在英廉面前说:玛法您就收着,别跟我提什么钱沣了,您孙女真的对他没兴趣。
可这话太露骨,说出来就完了,冯霜止只能忍住。
英廉听了她那一句“相才”之语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钱沣,在听了你那混账话之后竟然脸上没有分毫的怒色,这才是境界和容人之量,我倒是觉得此子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这一回,冯霜止是真的愣住了。
怎么这情况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上一世,钱沣跟和珅一起提亲的时候,英廉不是看不起钱沣,反而对和珅青眼有加吗?怎么这一世,似乎什么都反过来了……
如果这一世,英廉还是对钱沣青眼有加的话……
冯霜止只能祈祷,钱沣不要来提亲了。
左右还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暂时不去担心。
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英廉让她有时间就多出去走走,英廉家的姑娘也没那么多拘束,大可与旗人女子一样,冯霜止真心感念,满口应着,才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天才蒙蒙亮,冯霜止带着喜桃就去上课。
路上喜桃说了冯云静的事,“听说三姨娘跟老爷商量着请了另外一名先生,不过是在角院儿里随便找了间屋子授课,小姐您看……”
“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只要让人时刻注意着三姨娘那边的动向就可以了。”冯霜止怀疑背后帮助巧杏儿的乃是三姨娘,这院子里,只有三姨娘有这个本事了,也基本只有三姨娘有这个动机,四姨娘还关着禁闭,即便是想做什么,也做不出来的。“冯忠管家也在查这事儿,之前已经同他说了,若是他有什么消息通传你,你记得告诉我。”
“是。”喜桃应声。
三味书屋,已经到眼前了。
每次看到这个名字,冯霜止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书中三味,人生三味。其实哪里是三味说得清楚的?
“学生霜止,问先生早安。”
“今日来得倒是早。”郑士芳照旧坐在那个位置喝茶,只不过今日他的眼神很奇怪。
冯霜止一看,就觉得这眼神跟今早请安的时候看到的英廉的眼神差不多,只不过郑士芳这眼神明显要有深意得多。
“听说昨日冯二小姐在傅恒府春和园小出了一把风头,可厉害着呢。”
这说的是哪里话?
出风头最大的,肯定是毓舒小姐才是,只不过因为冯霜止身边的人关注的都是冯霜止,所以才给她造成一种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的错觉,真实的影响根本就没有那么大。
冯霜止笑眯眯地:“不知道先生是哪里听来的消息?道听途说这种事情,似乎不应该发生在先生的身上呢。”
有过一段时间接触的冯霜止跟郑士芳,说话也逐渐有了窍门。
郑士芳像是魏晋风流之士,在很多事情上不拘小节,但也在有的事情上对人要求相当严格。
像是冯霜止这样跟他说话,反而更得他的意。
如她所料,郑士芳根本没生气,只是笑她:“小妮子越发长进了,之前我问你可读了诗书,你说不曾,昨日却在春和园大展才华,虽然在真正厉害的人眼底还是算不得很厉害,只不过在你这个年纪也是难得了。你可知道,有一罪,名为‘欺师灭祖’?”
这是郑士芳在给自己戴帽子呢,冯霜止心知他只是开玩笑,只解释道:“额娘生前教训时候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不过她不愿看着我泯然众人,与其他女子一般,所以肯教我读书写字,但却训我——才不露,名不彰,方是真隐士。霜止修炼不到家罢了。”
郑士芳一听这番话,却是微微一搭眼帘,“这话倒是很不错的。只不过今日你既然已经露了才出来,我便与你考校一番。”
说着,他手一指自己左手边的圈椅,让冯霜止坐下来,先是考了她几首吟诵,此后又考了格律,连着他随兴想到的诗歌典故也一起问出来,冯霜止能答的便说,不能答的便坦言不知,不知不觉,上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一半。
末了,郑士芳摇头感叹了一句,“以你之才,若是在咸安学宫,身为男儿,怕是要比那些纨绔好上不少的。”
冯霜止现在一听到这四个字就头疼,连忙就想转移话题,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郑士芳看破了。
“我老觉得,你似乎对咸安学宫很是忌讳。”
冯霜止心中一跳,脸上却平静极了:“雍正爷设立咸安学宫,规定只能男子入学,先生在我这女学生面前说是咸安学宫之事,似乎不大好。”
这倒是为了郑士芳好了。
郑士芳嘴上不说话,当是听了冯霜止的,只不过心底存了个疑影,眼看着早上的时间也要过了,便叫她先回去,他自己却要去咸安学宫走上一遭的。
冯霜止行礼告退,回院子里用过了膳,就接到了通告,说是承恩毅勇公府上小姐熙珠邀冯霜止过园一叙,还递上了拜帖。
从去参加毓舒小姐的宴会开始,冯霜止就知道——她是真的跨进京城名嫒这个圈子了。
一点也不乱甚至不惊讶地答复了来人,冯霜止说下午就去,让她家小姐放心,中午睡了一会儿便已经起身去。
马车备好,这一次却没有冯云静同路,显得无比清净。
冯雪莹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上次她去找三姨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路上冯霜止想这事儿,马车放过了前街,便走不动了,前面一阵吵闹之声,冯霜止奇怪道:“这大道上怎么也有人挡路?”
前面赶车的车夫恭敬道:“是一群人在打个瘦子。”
这话倒是有意思,一群人打一个瘦子。
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冯霜止坐在车里,也没打算理会,连车帘子也没掀一下,便说道:“不管他们,过去吧,那边明瑞大人家的小姐还等着我去呢。”
“是。”那车夫应了一声。
英廉府的车,便缓缓地重新开始往前了。
路上的人并不多,因为打人的那几个乃是出了名的恶霸,谁人要是靠近了,怕是要遭殃,所以左左右右的都跑得远远的。
冯霜止的车过去的时候,那几个莽汉还使劲地用脚揣着地上的人,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让你们拖欠!都说了用田产抵押,你听不明白吗?什么都统,银子面前屁都不是!老子说了那是我的就是我的,有你废话的份儿吗?”
这言语颇为粗俗,让人听了就皱眉,冯霜止没说话,只等着快些过去。
市井之中污言秽语,多了去了,听一回便生一回气,还真是要气不过来了。
“驾——”
马车甩了甩鞭子,赶着马就往前走,那几名恶霸听到车轱辘压在地上的声音,还有车夫那一声赶马的喊声,转过脸来劈头便骂道:“娘的你们不知道换条道儿走吗?没见到你爷爷正在教训人吗?”
只是他一转脸,便瞧见这车驾的不一般,立刻就跪下来磕头道:“原来是副都统家马车,小人一时口快,冲撞了——”
“双福。”冯霜止的声音冷冰冰地,也不大,只是一开口就已经截断了那莽汉的声音,“方才开口的是谁,下去抽他几个大嘴巴子!”
什么脏话冯霜止听不得?唯有一条,她视为至亲之人不容他人侮辱。
这人劈头便来是“娘”“爷爷”,冯霜止倒是要让他知道,谁是他娘!
双福平日里见惯了这场面,只听说府中小姐温和,没有想到冯霜止之前还好好的,没什么反应,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倒是奇怪了。不过主子的命令,只能遵从,更何况里头坐着的还是一位身份尊贵的。
双福马鞭子一抽,就已经下了车辕,看着那几个莽汉在他一个人面前瑟瑟发抖,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笑感觉。
这京城里是抬头低头都能看见官老爷的地儿,一般小官不敢怎么横,这几个恶霸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他人,还看也不看就辱骂官家小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双福看那几个壮汉都怂了,直接走到方才那说话的汉子前面,“算你还有几分眼力,认得是哪一家的车,只不过我家小姐发话了,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眼!”
“啪”地一声响,双福只觉得自己巴掌疼,看那汉子恶狠狠瞪着自己,竟然有些发憷。
冯霜止在马车里只听见一声响,后面便没声儿了,眼底冷意一闪而过,最后却随手一按自己眉心,略略抚散了眉心之中凝结着的冷煞,平静道:“双福,怎么不继续?”
双福手抖得厉害,“小,小姐……这……”
冯霜止正想训他,没有想到方才那被人殴打,躺倒在地上的瘦子,竟然慢慢地爬了起来,跪在地上给冯霜止磕了个头:“奴才刘全儿,谢过冯二小姐救命之恩。”
这吐词清楚,而且声音洪亮,竟然熟悉得厉害。
冯霜止听到“刘全儿”几个字,就心头一跳,原来外面挨打的那个瘦子竟然是刘全?
她有些疑惑:“你不是和公子家仆吗?怎么在这大街上与人争执?”
那几名莽汉开口便要说话,却不想那刘全儿回头用一种难言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颇有几分歹毒的味道,不知怎的,他们就不敢说话了。
于是刘全顺理成章道:“这几人作恶,趁着老主子去世,说要如果主子不给银子,就要收回宅子。可这宅子是早就已经卖给我主子一家的,他们强词夺理,乃是恶霸,要赶我们出去,还说给不起银子,当掉田产也要给。奴才心里不平,便跟这群杂碎理论起来,不想他们小人动手不动口,奴才打不过,这才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遇到冯二小姐,今日怕是要交代到这里了。”
刘全儿是个人物,即便他只是和珅的管家,可是这管家怕是很出名的。
在日后和珅的手下,他也算是一手遮天的。
冯霜止现在看着,只觉得这刘全说话顺溜,而且条理清楚,进退得体,甚至颇有几分心机。有其主必有其仆,和珅这仆人,就是说话也带着那种感觉。
君子动口不动手,刘全儿顺嘴一改,竟然就成了“小人动手不动口”,,倒也有几分意思。
冯霜止不好对这说什么,她不过只是路上遇到,也不想跟和珅扯上什么关系,只是遇到了也不能不说。和珅若是发迹了,哪天想起现在自己见死不救这一遭,若是计较起来,冯霜止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她道:“房契在何人手中?”
刘全答道:“在主子手里。”
“那你直接去告官,且看看他们怎么做,这群恶霸——”她本想说就这样算了,语气略有停顿,却不想这个时候刘全接了话。
他再次给冯霜止磕了一个头,隔着帘子,冯霜止略拉开了车帘的一角,能够瞧见,她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