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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春迟。
外面园子里的白梅谢了,残雪未消,风里却已经带着春日的暖意。
然而东院正屋里,却是一片惨惨戚戚的肃穆——
许氏面带着微笑躺在那榻上,双手交握在一起,还像是生前那样,平静端庄。她甚至还梳着规矩的两把头,描过眉、敷过粉,精致的妆容掩去了她病时的惨黄。
不管是真悲还装悲,院内上上下下都一副伤心的表情。
偏生这时候来了个满脸喜色的丫鬟,从院外奔进来,不顾外面的阻拦,直接闯进了正屋,兴奋喊道:“爷,爷——四姨奶奶有喜,恭喜爷,贺喜爷,四姨奶奶有喜了!”
冯霜止原本是跪在地上的,她看着额娘躺在那里,已经闭上了眼,再也不会醒来。在忽然听到那丫鬟跑进来说的这句话之后,冯霜止一搭身边喜桃的手,咬着牙,浑身流动的血液里都带着冰渣子。她缓缓站了起来,眼底却一滴泪也没有,竟然还惨笑了一声,却走上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那丫鬟的脸上,冷声道:“四姨奶奶房里的丫鬟便是这般不懂规矩吗?来人,掌嘴!”
那丫鬟是四姨娘身边的,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如今这样的场面,已经吓得手足无措。看到二小姐冯霜止那可怕的神色,她方才所有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头,全没了声响,当下只知道往后面退,捂住了自己的脸。
东院正屋里躺着个死了的太太许氏,站着老太爷和老爷,还有这丫鬟眼前的嫡出小姐冯霜止。
她是来报喜的,谁会想到东院这病歪歪的正室夫人恰好今日死了?她委屈极了,转过眼看到鄂章站在那里,顿时眼珠子一转,哭喊起来:“二小姐你好不讲道理,我哪里知道太太是今日去了的?路上碰见三姨奶奶也没听她告诉我!我满心欢喜地来为四姨奶奶报喜,这是府里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够瞒住?奴婢怎么想到撞见这种事?您不由分说便打了奴婢,奴婢向谁喊冤去?人说二小姐刁横无礼,奴婢原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了!”
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看在冯霜止的眼里真是不知道有多恶心,多么惺惺作态。
冯府也算是个有头面的人家府邸了,老太爷英廉是内务府正黄旗护军统领,二品官,是此时府里辈分最高的;他嫡子鄂章在户部捐了官,也是这府里头的爷儿,今日殡天的是鄂章的嫡妻许氏。
奇怪的是,嫡妻去世,却不见这鄂章有什么悲伤神情,他偷眼一瞧自家老太爷,咳嗽了一声,却训斥道:“霜止,你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前些日子我还以为你受了教训,不想今日还是劣行难改!你四姨娘怎么知道你额娘今日出事?不过就是个丫鬟,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随意责难,把我家训置于何处?你这不孝——”
“阿玛——”
被训斥的冯霜止抬高了一点声音,站在正屋最中间,身边唯有一个贴身丫鬟喜桃,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然而她脸上的表情是嘲讽的,高高在上的,像是在蔑视鄂章一般。只是两个字,就已经打断了正在训斥的鄂章。
冯霜止忽然就想起来了,额娘临走之前拉着自己的手说——把你的善心,藏起来。
她是该藏起那些不会有用的东西了,都是二次重生了,难道还要继续错下去吗?冯霜止扯起唇角,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冯府上上下下。
她站在原地,那乌黑的眼瞳下面汹涌着的是一种滔天的恨意,然而声音却无比平静:“冯府家训,赏罚分明,请阿玛指出女儿何处做得不妥,再行训斥。”
这府里的局势,她算是看清楚了。
她额娘许氏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好在有几分手段,震慑得住下面的妾室和下人。往日有额娘护着,她能在这府里过两天安生日子,现下额娘一去,她几乎成了孤女。有个宠妾灭妻的阿玛鄂章,她日子还能好过吗?今日这一关过不去,以后日日都是被欺负的命。
心慈手软换来的,不过是别人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脸而已。
只是冯霜止的反击,却让鄂章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眼见着旁边的老爷子站在那里不说话,鄂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上去就指着冯霜止鼻子骂道:“好你个小蹄子竟然连我也敢质疑了!春柳犯了什么错你要责罚她?这好歹还是你庶母的贴身丫鬟,你庶母有喜你身为府中嫡女应当高兴,而不是借着责罚春柳来针对你庶母!”
呵,连四姨娘身边的丫鬟都能把名字记得清清楚楚,真不知道四姨娘给他灌了多少*药!
冯霜止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上一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额娘长什么模样——上辈子穿过来的似乎不只是许氏,便是连鄂章都是已经躺在棺材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