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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再遇沿途不敢停留,一路疾驰,渐近川境,沿途不断见有背井离乡的川民及兵卒往东奔走.百姓们见他反而西向入川,不免奇怪,常有人述说川中大乱,劝他及早回头,但毕再遇义无反顾,自纵马西奔.
不一日赶到了剑阁关下,只见城门深锁,城头旌旗密布,士卒林立.显然是吴曦为了阻止军民离境,把守的格外严密.毕再遇来到城门下,想起当年吴曦拔箭射关之举,不由自主地抬头往城门上方张去.当时所射之箭自然早就被吴曦着人起出,但箭痕宛然如刻,却是不可泯灭.毕再遇张望许久,胸中微感酸痛,暗道:”二哥啊二哥,朝廷当时待你确是有失公允,但怎能因此而生谋叛之心?以身事贼,意图颠覆母邦,且不论世人如何诟骂,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正呆呆地出神,城头上守军早已发觉,当即便有人大声喝道:”是什么人?来做什么的?”毕再遇如梦初醒,定了定神,仰首答道:”我是毕再遇,乃吴曦吴大人的结义兄弟,不远千里,特地赶来相投.”他未着甲胄,腰间只携了柄百练钢剑,守军一时也瞧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当年襄阳一战,毕再遇奋力格杀金国大将完颜定,勇名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现今北伐战中又连克泗州虹县等地,以八千之众大破完颜纲的三万精兵,其威名可说是路人皆知,川中守军亦早有所闻.至于毕再遇,吴曦,杨震仲三人结为异姓兄弟之事,川中也有不少人知晓.听说城下这满身灰土的骑马青年便是名震天下,勇冠三军的毕再遇,城上守军不由一阵慌乱,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下张望,想一睹毕再遇的风采,更有人飞也似的奔下城楼,去通报剑阁守将.
那守将听说毕再遇孤身到来,心中不信,却也不敢怠慢,忙飞步奔上城楼.向下一张,不觉又惊又喜,暗道:”果然是他!”遂扬声高呼道:”城下可是毕再遇毕大人么?”毕再遇抬头一看,见那守将年纪甚轻,面目也略觉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遂拱手答道:”我便是毕再遇,不知大人怎生称呼?”那守将急忙道:”我是李贵啊,以前跟过您的,大人难道忘了?”毕再遇细细瞧那守将面目,果然便是当年在潭州时辛弃疾分拨给他的亲兵李贵.于异地得见故人,心中不免欢喜,唇边也浮出了一丝微笑,正要出声招呼,忽省起李贵已经跟随吴曦投降了金贼,心中的欢喜之情登时去了大半,只淡淡地点点头,道:”原来是李贵兄弟,如今升为剑阁守将了,难得,难得.”顿了一顿,又道:”我要去成都投奔我二哥吴曦,请你下令打开城门,放我过去.栎”
城上李贵敛起笑容,道:”毕大人,你当真是来投奔吴......蜀王殿下的么?”毕再遇略略点了下头,道:”正是.”李贵又道:”当真?”毕再遇心中微觉奇怪,但自家的真实意图当然不可明言,便又点头道:”当真.”李贵面色发白,咬了咬下唇,忽然扬声道:”弟兄们听着,城下这人要追随吴曦作乱,万不可令其入关.”接着回头大叫道:”弓箭手准备.”城头守军一阵***动,不少兵卒架好了长弓,搭箭上弦,箭头都对准了毕再遇.
毕再遇见了此等情状,先是一愕,继而大喜.勒马退开数步,道:”李贵兄弟,你这是何意?”李贵横眉怒目,大声道:”毕大人,先前在潭州时,卑职只道你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没想到竟也是个贪图富贵,卖/国求荣的小人!听说吴曦做了金狗子的蜀王,便巴巴的赶来投奔,我李贵若容你入川,岂不是为虎作伥?”说着回头对城上守军道:”弟兄们,城下此人有万夫莫敌之勇,他若入川跟了吴曦,咱们再想举事便难如登天.幸好老天开眼,教他落入了我的手中!弓箭手,放箭!休得令他逃了!”
原来杨震仲自刎身亡之后,李贵日思夜想,便是如何才能杀了吴曦,平定川中乱局,复为杨震仲报仇.但吴曦势大,他不敢稍有异动,便假做真心投靠吴曦,以求其信任.李贵为人聪明伶俐,颇得吴曦欢心,加之吴曦正感身边乏人,便破格将李贵提为剑阁守将,以示重用.李贵到了剑阁后,一边秘密联络各地的忠义之士,相约共除国/贼;一边召集剑阁守军,晓以大义.剑阁守军大都是土生土长的川人,几乎所有老兵都曾随着吴挺与金人交战,父祖皆有死于金贼之手者,自不满吴曦降金之举,都愿追随李贵诛杀吴曦.时至今日,连成都城内也有不少军校参与了此事,只是李贵自感地位卑下,一旦杀了吴曦,自家却无力镇抚川中局势,则势必为金人所乘.且剑阁离成都过远,举事不便,是以尚未敢轻动浮.
见城上守军挽弓在手,当真便要拔箭射下,毕再遇忙双手急摇,道:”李贵兄弟,先不忙动手,且听我一言.”李贵犹豫片刻,料想毕再遇绝对逃不出弓箭射程,便摆手止住了众军,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两人一在城头,一在城下,需提高了声音方可说话,毕再遇唯恐城上人多口杂,走了风声,遂大声道:”李贵兄弟,此处不便明言,你先放我入城,咱们再慢慢详谈.”李贵怒道:”你想骗我下城再借机挟持于我,是也不是?我怎能上你这个大当?”正要喝令众军放箭,毕再遇忽而长笑道:”李兄弟,亏你以前还跟过我,我的为人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毕再遇堂堂男儿,岂是卖/国求荣之辈?”说着取下百练钢剑抛在马前,朗声道:”你如不信,尽可令手下将我绑上城去,毕某绝不反抗.”
李贵原本也不甚相信毕再遇会来投靠吴曦,是以才会再三追问他此行的目的,此刻见他气度凛然,已知事出有因,当下不再怀疑,忙令人开了城门,亲自将毕再遇迎入府中.毕再遇此时也不再隐瞒,将前来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贵.李贵闻之大喜,拍手道:”毕大人如有此意,实是再好不过!卑职族兄李好义现为成都城门领,也联络了一批志士,预备相机而动,诛杀吴贼.只是目前尚缺一个有威望之人出面镇抚,是以不敢轻举妄动.今日大人既然前来,一切由大人主持便了.”毕再遇摇头苦笑,道:”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定远将军,五品职位,又不是川中将领,哪里有能力执掌川中局势?还需另觅人选为上.”李贵扼腕叹道:”川中大将,除姚淮源等人尚忠于吴曦外,大都弃官而走,素有人望而又忠于大宋者,一时间实难寻到.”毕再遇一路上早在以此事为忧,闻言皱眉道:”如果无人能出面镇抚,吴曦一旦身亡,川中必将大乱,金人则会乘机挥师入侵,是时川中群龙无首,如何能抵挡金贼进攻?”
两人商谈良久,仍寻不出有甚妙计,正在发愁,一名亲兵入内禀道:”丞相长史安丙安大人前来视察军情,现已至南门,请大人出城迎接.”李贵啐了一口,道:”什么玩意,也要老子亲自去接?开门让他自行进来,就说老子没空.”那亲兵正要辞出,毕再遇举手拦住,问李贵道:”这安丙是什么来头?李兄弟怎地对他如此倨傲?”李贵恨恨地道:”这安丙原本是韩丞相亲自委任的随军转运使,吴曦降金之后,威逼手下官员效忠金贼,大家都拒不附逆,死的死,逃的逃,唯有这厮腆着脸做了吴曦的丞相长史,贪生怕死之辈,不足一提.”毕再遇沉吟道:”他虽然附逆,但是为形势所迫,未必便是真心实意的投降了金狗.况且他身为随军转运使,好歹也算川中大员,如能劝得他参与此事,川中乱局便不难平定.”李贵愣了一愣,道:”他有这份胆量吗?”毕再遇笑道:”贪生怕死者,可挟之以力,不怕他不听.”李贵听了,不觉展颜微笑.思忖片刻,又反问道:”如果他假意答允,回成都后却又向吴曦出首,岂不糟糕!”毕再遇道:”咱们不给他自行回成都的机会,你以送我去见吴曦为名,带上一些精壮军士挟持安丙同往成都,联络城内义士相机行事.是时木已成舟,便不怕安丙反悔.”李贵闻言大喜,鼓掌道:”此计大妙!好,我这便接安丙入城.”别过毕再遇,自带了一队亲兵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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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吴曦降金之后,川兵军心大乱,吴曦颇不自安,常令手下四处巡查慰劳,以稳军心.这次派安丙至剑阁,便是出于此意.安丙带了百余名军士已在城下侯了半日,见李贵迟迟不出,连城门也不开,不免心中有气.正要着人再去催促,忽然城门大开,鼓乐声中,李贵率了一队亲兵出城来迎.来到安丙马前,李贵翻身下马,挽了安丙坐骑的缰绳,亲为前导,又问长问短,意甚殷勤.见李贵执礼甚恭,安丙心中的火气不由得化作了满腔欢喜,当下随李贵入了剑阁.李贵着人将随行的军士领至别馆歇息,自将安丙引入府中,又吩咐手下大排筵席,为安丙接风洗尘.
待得酒席布好,李贵命两员偏将作陪,自家亲自把盏,频频劝酒.安丙方饮得三杯,忽见门外走进了一个布衣青年.那青年也不和众人答话,大模大样的来到席前,在安丙对面稳稳坐了,略一拱手,道:”安大人,下官失礼了.”安丙不知他是何来路,不觉怒道:”你是什么人?怎地一点规矩也不懂?”那青年也不回答,顾自端一杯酒仰脖干了,方道:”下官乃大宋五品定远将军,姓毕名再遇便是.听闻安大人先前乃是咱们大宋的西川随军转运使,不知现下身居何职?”
安丙亦听说过毕再遇的名头,知道他和杨震仲及吴曦曾结为兄弟,不料他竟会在此地现身,一时甚感错愕.又听他问自己身居何职,不觉面色一红,低头不答.李贵在旁代答道:”安大人现为吴殿下帐下的丞相长史,毕大人远来不知.”毕再遇点点头,道:”原来安大人做了大金蜀王的丞相长史,身居高位,难得难得.不过,大人您想过没有,川中有志之士无不欲除吴曦而后快,您这丞相长史便做的安稳么?”安丙听他话风愈加不善,心下着忙,偷眼左右一望,却见李贵和那两员偏将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家,门口的两名亲兵也都手按刀柄,竟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安丙心知不妙,只得支吾道:”我也是为形势所迫,身不由主,才做了这丞相长史,实非出于安某本意.”
李贵在旁厉声道:”附逆既非大人的本意,那么安大人仍是忠于大宋的了?”安丙心下恐慌,胡乱点头道:”是,是,本官......安某对大宋的一片忠心,可昭天日.”毕再遇接口道:”好,我等正在商议如何除去吴曦,平定川中乱局,大人既然心系大宋,便当奋臂而起,协力诛杀国/贼!”安丙汗出如浆,颤声答道:”我......我是有此意,但吴殿下......不,吴曦他人多势众,我手边又无兵将,怎可成事?需得有豪杰之士,方可灭掉此贼.”李贵长笑道:”安大人,毕将军可力敌万夫,你不会不知道罢?夺泗州,下虹县,取灵壁,金贼皆望风而走,灵壁一战,更大败完颜纲三万铁骑,说毕将军是咱们大宋第一勇将也不为过!有毕将军在此,何愁大事不成!”安丙看两人步步相逼,无可奈何,只好点头答应.眼珠转得几转,却又道:”既然如此,那安某先回成都,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再联系两位,可否?”李贵摇头道:”不行,成都城内下官已有安排,大人无需费心.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便动身,与毕大人一同赶往成都.”安丙听了,暗暗叫苦不迭,左右无计,心道:”罢罢,事已至此,也只有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