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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剑平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幕幕,不由得看左右的人。
张支书也怀疑自己眼花了,“瞳瞳,你吭哧吭哧摘这么多花,就是为了送给你爸爸?”
“爸爸最好,我爱爸爸。”瞳瞳举过头顶,跟他爸爸视线相平,“爸爸,给你。”
方剑平如做梦般接过去,实难相信地问:“怎么想起来送给爸爸花?”
“爸爸最好。”小孩说着挤到他怀里。
方剑平顾不上地上都是土,席地而坐。小孩立马坐到他腿上,靠在他怀里,“爸爸,爸爸……”
“爸爸知道了,瞳瞳最乖,最好,最听话。”方剑平阻止他念下去。
小孩满意了,立即从他爸爸怀里起来,朝玩纸炮的几个小孩跑去。
怀里突然一空,方剑平愈发觉得跟做梦一样。可是看到鲜艳的花,方剑平不能骗自己,“他这是为的什么?”
众人摇头,他们也被小孩搞蒙了。
大胖问:“是不是因为你刚刚要打他?”
张支书摇头:“不可能。他一天能挨三次。以前可没想过送花。”看到小芳出来,“问问小芳。”
方剑平先把儿子干的事和盘托出,然后才问:“他的麦乳精喝完了?”
小芳摇头:“大概是我跟他说,一家四口加一块都打不过你。以后再惹你生气,你要打他,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吧。”
王秋香顿时忍不住说:“要真是这样,那你这个儿子可真成精了。”顿了顿,“他这是像谁啊?咱们一大家子,也没这么精的人。”
方剑平摇头:“小聪明。以后能用到正途上才是真聪明。不然长大了他这些小聪明只会变成自作聪明。”
张支书:“那就得你好好教育了。”
方剑平想起教儿子就头疼,“你们说,他在小芳肚子里那么乖,会走路之前也挺乖。怎么这一会走会跑就这么皮啊。”
“爸爸,爸爸!”
方剑平的头更疼了,还不能吼他,“又怎么了?”温和地问。
小孩跑过来。
方剑平吓了一跳,赶紧拿走。
小芳看过去,一个还未脱壳的知了猴:“在哪儿弄得?”
张瞳瞳睁大眼睛装没听懂。
小芳知道这么简单的话他能听懂,估计怕方剑平揍他,“爸爸和妈妈不是要打你。这个东西可以放锅里炒着吃。你告诉妈妈在哪儿弄的,回头爸爸妈妈一起找,明天做给你吃。”
这样说张瞳瞳放心了,一手拉着一个带着爸爸妈妈去看。
王秋香看着一家三口的背影,忍不住问张老九:“要不要打赌,小芳不这样说,他一准说不知道。”
老九:“这还用赌啊。”说着一顿,“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今年的知了猴好像特别多。”
张支书只觉得今年比往年吵,不过没往知了猴这上面想。一直以为是被张瞳瞳闹腾的。
他这么一说,张支书仔细听听,“确实。”看向左右的人,“是不是咱们村的花和树多了?”
张老九扫一圈,不论转到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很多花卉和果树,“可能。大哥,你家有手电筒吧?”
张支书点头:“有啊。在剑平和小芳屋里,咋了?”
“晚上给我用用。”
王秋香问:“找知了猴?你可拉倒吧。找一盆也不够电池钱。煤油灯还对不起你?”
张支书笑道:“自打放剑平屋里,我就没买过电池。不过你想找知了猴恐怕不行。”朝方剑平那边看去,“看样子他真打算给瞳瞳弄点。”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方剑平蹲下,手里拿着棍正往树根底下刨。
有人忍不住说:“那东西得用油炸或者煎。”
张支书:“要是早上刚脱壳的比较嫩,锅上擦一点点油,然后把锅烧的热热的,煸炒两下就差不多了。”
只用一点点油,胖丫忍不住看她娘。
王秋香嫌那东西麻烦,可是想想大胖再过两年就能当兵或者教书了,日子越来越好,于是说:“你能捡一碗,我就给你做。要是弄七个八个——”
“喂鸡。”胖丫主动说。
王秋香点头。
胖丫立即看大胖。
天气炎热,方剑平有心思教,大胖可没心思学,于是跟他商议每天下午四点开始补课,学到六点半,吃了饭洗了澡,看一会儿书,温度下去正好睡觉。
大胖计划好了,不希望被打乱:“我得看书。”
“你现在都不看晚上看?”
大胖点头:“明天上午天气热起来之前姐夫得考我。”
有人听到兄妹俩的话,忍不住问王秋香:“还上高中?”
王秋香原本想着又不能考大学,上到初中够用的就算了。
可是大胖不需要住校,学费对她来说不算困难,还不耽误争工分,王秋香又想让他再读两年。
高中生和初中生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听起来厉害。方剑平要不是读过高中,农场不可能给他转正。
方剑平还没高中毕业证呢。
再说了,他们农村人就算上到高中毕业,也不用下乡插队。
王秋香朝方剑平看去:“我还没决定,想听听他的意见。”
“胖丫呢?”来富家的问:“到秋该上初中了吧。”
王秋香想让大胖教她。
可是她隐隐听张小草说过,她要是有个初中毕业证,她公婆能名正言顺地把她调离兽医站。
王秋香又想让胖丫上初中。
“我也想。可是我们存两年钱也不够他俩一年祸祸的。”
张来富说:“这怕啥。等你家大胖工作一年就给你赚回来了。”
王秋香做过这样的梦,只是张家和王家两家都没出一个高中生,最有学问的就是方剑平。方剑平可比她儿子聪明多了,人家还是城里人,还只是个小学老师,她就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看到方剑平过来,王秋香问:“剑平,再过些天就开学了,你说是让胖丫跟大胖一起去,还是让大胖回来教她?”
“教她就能学心里去?”方剑平朝村子里看一眼,“跟胖丫大小差不多的都不上初中,回头她们去找胖丫,你还能把人往外撵?”
王秋香没想过这点。
往外撵确实不合适,她闺女又不是要考状元。
“那让她试一年?”王秋香试探着问。
张支书见她这么纠结,忍不住说:“试一年干啥。胖丫初中毕业赶明儿找对象也好找。”
“对啊!”王秋香忍不住惊呼,“我咋没想到呢。咱家以前农场没人,现在有啊。对了,小草最近来过没?”
张支书:“胖丫才多大?你知道十年后啥样?”
王秋香被这么一说,不敢再那么多小心思:“我就那么一说。主要还是想小草了。”
高素兰都不信,也不想跟她计较:“她有工作,要来也是周末。”
王秋香看她儿子。
大胖:“今天就是周末。”
高素兰一听这话忍不住看张支书,按理说该来了啊。
张支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上次来还是农忙前?”
王秋香想想:“对。一来就招惹瞳瞳,气得瞳瞳让他们出去。”顿了顿,“农忙的时候没空招呼她,也没人给她做饭,她不来说得过去。现在都闲下来,要搁以前都该来两趟了。”
高素兰小声问:“是不是有了?头几个月胎不稳,她不敢到处跑?”
“有可能!”王秋香点头,“她跟你们说过没?”
高素兰想想那次数落张小草,看样子听进去了。
“我赶明儿看看?”高素兰想想这几年没少吃张小草买的菜,忍不住问张支书。
张支书:“我跟你一块去。就明儿吧。”
“你这老头子咋说风就是雨?”
张支书看一眼刺眼得天空:“这几天天气好。可别回头想去又下雨了。你的老母鸡拿一只。”
“就剩两只了。”高素兰不禁惊叫:“你拿去瞳瞳吃啥?”
张支书:“到年底你喂的小鸡长大了还能不下蛋?瞳瞳一天一个鸡蛋,有一只就够了。小芳和剑平要是馋了,就去买条鱼。要不你就别去。”
高素兰担心张小草,不去怎么行。
“哪有你这样的。”
张支书道:“我还打算再买一盒饼干呢。”
高素兰气得回家去。
王秋香等人担心,不禁看张支书,没事吧?
张支书摆手:“别管她。”
胖丫好奇:“大爷,不拿鸡不买饼干,大娘打算空着手去啊?”
张支书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吧。左手一兜子菜,右手一兜子桃。刚刚好。”
“啊?”胖丫不禁说:“还能这样?”
小芳:“不然呢?”
胖丫不由得看她娘。
王秋香被闺女看得不自在,“我们是去你姥姥家,看望长辈,所以多拿点东西。你大娘是看望晚辈。”
“可是不一样啊。姥姥啥事没有,小草姐可能有小孩了。”
王秋香拿起鞋底:“哪这么多话?”
“就会吓唬人。”胖丫后退,注意到方剑平,“姐夫不去?”
方剑平一直不喜欢张小草:“不去。我还得教瞳瞳背诗。”
瞳瞳瞳孔地震。
小芳笑喷了,“你这是干嘛呢?”
瞳瞳伸出小手求安慰。
小芳把他抱起来。
小孩慌忙搂住她的脖子,自觉有了依靠才敢回头看他爸。
方剑平:“你没听错。以后每天上午和下午都得学。不要指望爷爷奶奶和妈妈救你。他们也得学。”
小孩瘪嘴。
——我哭给你看哟。
方剑平:“你哭也得学。不学等麦乳精喝完了,别指望我们给你买。我们包括爷爷奶奶和妈妈。家里的桃子,还有柿子,你也别想了。鸡蛋羹也别想了。每天就吃杂面馒头和青菜。当然,你要想吃黄瓜,我不拦着。”
谁要吃那么寡淡的东西啊。
小孩气成河豚。
小芳忍不住戳戳儿子的小脸:“爸爸坏不坏?”
“爸爸最坏!”
小芳:“不怕爸爸打你?忘了他手里的花是谁送的?”
小孩慌忙捂住嘴巴,连连摇头,他没有说爸爸坏。
众人被他逗乐了。
大胖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你咋这么好笑啊。”
啪!
大胖手背上挨一巴掌。
我怕爸爸还怕你?
小孩瞪大眼睛看着他。
——再捏我的脸,我还打你。
大胖搓搓手:“手劲还挺大。有能耐打你爸爸?”
小孩抿抿嘴,扭头给他个后脑勺。
大胖不禁啧一声。
张支书:“你少惹他。小心他记仇。”
“这么小就知道记仇?”大胖忍不住打量小孩,身高还没他腿长呢。
张支书摇头:“我就这么一说。万一呢。”瞧着天不甚热了,“你是不是该看书了?”
大胖叹气:“你咋也记得?”
张支书是希望闺女多学点,更聪明一些,“瞳瞳,跟爷爷,妈妈得看书学习。”
小孩跐溜一下滑下来,忙不迭朝他跑去。
张支书哭笑不得:“小懒虫。”
瞳瞳摇摇头,听不见,听不见,不要说啦。
要说方剑平先前还担心他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看他这样瞬间决定,上午和下午各教他一小时。
谁劝都没用。
张瞳瞳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方剑平天天跟儿子斗智斗勇,反而觉得日子很快。
秋去冬来,方剑平收到他爷爷奶奶的信,得知那四人被控制起来,十年革命要结束了,顿时觉得跟做梦一样。
想起多年前下乡的那一幕,总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
方剑平怕他眼花,反复看三遍,确定连标点符号都没看错,就递给小芳,“小芳,快帮我看看。”
“咋了?”小芳心中一凛,可别是他爷爷奶奶身体不好。
外面冰天雪地,这个时节带瞳瞳回去,还是坐八面透风老火车,瞳瞳非生病不可。
只是咳嗽流鼻涕还好,万一发烧,等到车站极有可能烧成肺炎。
方剑平见她慌乱,忙说:“好事!快看!”
小芳将信将疑地看下去,不禁睁大眼睛,那四人倒台了?革命结束了?
“你也看到了?”方剑平轻声问。
小芳连连点头。
天天看书带孩子,偶尔还得干农活,她都把那四人忘了,“那是不是——”连忙把想说话的话咽回去,“方剑平,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方剑平想一下,“这封信跟爷爷的上一封信就隔一周。他们知道冬天下雪路不好走,信不好送,往常都是一两个月才来一封信。”
“太好了!”小芳不由得跳起来。
方剑平连忙抱住她:“看把你兴奋的。”
“不兴奋不行。”以前听到革命结束这些字眼没太大感触,这些年一直为高考做准备,乍一听到革命结束,小芳忍了又忍,不想忍了,“方剑平,我们能上大学了。”
方剑平:“什么跟什么啊?”
“你说,高考因为什么中断?”
方剑平脱口而出:“革命!”说出来一怔,张了张口,不敢置信地问:“不,不会吧?”
“我觉得会。你想想以前多少大学生,现在一年多少?咱们学校都缺老师,那些很多厉害的大单位,是不是也缺人才?这些人去哪儿选?”
方剑平想想:“不用到处选,人才自己就出来了。只要恢复高考!”
“对啊。”小芳忽然想起一个人,他如果也这样说,方剑平肯定毫不怀疑,然后认真复习,“方剑平,我们是不是可以问问老李?”
方剑平恍然大悟:“对啊。也不知道老李能不能收到,他工作那么忙。”
“写给周姨也行。周奋斗也行。”
方剑平点头:“对,他们的工作相对轻松一些。快给我信纸。”
小芳打开抽屉,面前多了一只小手,顿时吓一跳。
顺着小手看去,原本趴在炕上玩的小孩不知道何时窜过来,“你干嘛?”
张瞳瞳理直气壮地说:“我写信啊。”
小芳好笑:“你给谁写信?”
“老爷爷老奶奶。”小孩快速看一眼他爸爸,见他爸又低头看信,趴在她耳边小声说:“老爷爷老奶奶给我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