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落花犹似坠楼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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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闷闷不乐地回到金谷园,他反复琢磨着孙秀的话语,神情有些恍忽。路过兰菱阁时,依稀看见一身素衣的缪兰正抚琴吟唱《懊侬曲》:

丝布涩难缝,令侬十指穿。

黄牛细犊车,游戏出孟津。

那歌声幽幽怨怨,像一点点揉碎着一颗渐渐死去的心。

石崇打了一个激灵,“缪兰?缪兰还活着!”

他呼唤着缪兰跑了过去。那女子闻声回首,却是绿珠!

绿珠轻轻站起,两眼噙着泪珠儿,“石将军回来啦。”

“珠儿怎么到兰菱阁来了?”石崇捧着绿珠的脸蛋儿,细细抚摸着已平复了的伤痕,“瘦了。”

“你还记得珠儿这首《懊侬曲》吗?”

“记得:丝布涩难缝,令侬十指穿……”

“我好怀念我的家乡绿萝村,我好羡慕男耕女织的平民生活。季伦,舍了官场吧,舍了金谷吧,珠儿愿陪伴季伦到天涯海角,愿陪季伦到海枯石烂。”

石崇听到海枯石烂,他的脸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它海不会枯,我石也不会烂!”

绿珠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身回崇绮楼。

石崇没有追赶,看着绿珠远去的背影,想着绿珠的话语,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辞去所有官职,赋闲居家之心渐渐萌生。

绿珠刚回到崇绮楼,见到盘旋降落的白鹭,她解下白鹭捎来的传书,打开一看,大惊失色!

传书上一行刺目的小字:石崇乃荆州刺杀余威之真凶!

绿珠顿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几乎要昏厥过去。

是夜,绿珠展转反侧,无法入睡。她看着枕边倒头便入梦乡且鼾声如雷的石崇,竟觉着如芒在身。

绿珠轻轻起来,透过窗外投来的惨淡月光,看到那张蜡白、虚胖的脸,恶心!

绿珠鬼使神差地摸索到石崇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地抽了出来。她一步一步在榻前徘徊:为余威报仇?为缪兰报仇?为被石崇杀害的姐妹们报仇?

她举起了匕首!

可她定睛细看,却是张横枪跃马、金盔银甲英俊的脸,那对上扬自信的眉,那双款款情深的眼。

手中的匕首迟疑了,她的身颤栗了,她的心紊乱了。

她缓缓地闭上双眸,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她咬了咬牙,使劲朝自己的心脏戳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匕首触及胸膛的瞬间,被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绿珠惊讶地睁眼一看,是石崇。石崇夺过匕首,顺势将绿珠紧紧搂在怀里,“珠儿,你疯啦!”

绿珠呆滞的眼神。

石崇忙不迭地劝慰道:“珠儿,我知道,珠儿怀念自己的家乡绿萝村,珠儿羡慕男耕女织的平民生活。珠儿,季伦舍了官场,舍了金谷,季伦愿陪伴珠儿到天涯海角,愿陪珠儿到海枯石烂。”

绿珠无力地瘫靠在榻前,仇恨向私情妥协了。

公元300年仲春,司马伦篡权,自封为宰相,将孙秀提升为侍中、辅国将军,兼相国司马。

此时的石崇明显地感到了司马伦和孙秀的威胁,他隐居之心不再犹豫。那日上朝,石崇瞟了一眼趾高气扬的司马伦,试探着向司马衷言道:“陛下,微臣多年为官,现已略显身心疲惫,不知尚能倾力为陛下效劳否?”

司马衷大大咧咧:“石爱卿,你已位列九卿,还嫌朕给你的官小吗?”

“非也。微臣已年过半百,甚感力不从心,只想赋闲金谷草舍,安享晚年。”

司马衷乐了:“石爱卿虽愈半百,尚属年富力强。你看皇叔爷,年纪比石爱卿大多了,人家老当益壮,一进京便抢了个宰相高位,如今还乐此不疲呢。”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司马伦听得胡子都翘了,他声音威严低沉,令人不寒而栗:“陛下,石卫尉既不愿为官,辞便辞了,难道要他老死在权位上吗!你便让他上表来,准他辞了。”

这下吓得傻皇帝直哆嗦:“准辞,准辞。”

听说石崇辞官,绿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随着石崇的日夜陪伴,她快活得像只从黑夜里忽然看见碧海蓝天的小鸟,高兴极了。这天,她在崇绮楼顶楼摆上瓜果,焚起檀香,轻声吹着竹笛,不错,正是她的家乡小曲《歌仔调》。

那天,石崇来到崇绮楼顶楼时,绿珠发现,他的脸是阴沉沉的。

绿珠放下手中竹笛,站了起来,迎上前去:“常说是‘无官一身轻’。季伦既已辞官,此乃珠儿平生最快活的一件事,我想也是季伦卸下重担而顿感轻松无比之事,何故还愁容满面?”

“世事难料,辞了官,岂知是福是祸?”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既已辞官,何不脱离尘世,我陪季伦遍游天南海北,名山大川。一可安享天然之快,二可抛却浊世之愁。”

“知我者,珠儿也!”石崇嘴里甜甜的答着,内心却在琢磨着什么,“珠儿,待我们打点好行装,安排好琐事,你我便策马任意驰骋,东谒蓬莱,西登昆仑,北戏狼烟,南游伶仃。”

正在此时,一群“人”形雁队悠然向南飞去。

绿珠羡慕道:“此雁南飞,正飞向珠儿家乡!”

石崇轻轻刮了一下绿珠的鼻头:“非也!雁南飞乃深秋之时,而今暮春,正值大雁北归。此队南飞雁群,不过是虚晃一枪,到黄河边草苇中夜宿而已。”

“呀,如珠儿有大雁翅膀,必从崇绮楼上展翅,向那碧蓝碧蓝的高空飞去,飞呀,飞呀,飞向我梦里思念的双角山,飞向我日夜萦怀的绿萝村。”

石崇轻轻拥着绿珠:“会的,会的。我会带着你一起飞的。”

告别了绿珠,石崇匆匆来到辅仁斋,在一个阴暗角落蜷缩着,想着心事。四周是那么的静,金谷园也没有了往日的高朋满座,繁华喧嚣。石崇呆呆地咬着袖角:是呀,无权无财,权财可亡命夺之;有权无财,财可倚权敛之;有财无权,财可被人谋之;有权有财,方能牢牢控之。可是,今日石某我在赵王伦面前,能不暂且弃权,以求日后另行图之吗?

决不能坐以待毙,得立即另找靠山!

石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现在的他,显得比金谷园还要冷清,还要孤独。

是的,金谷园早已今非昔比了。

话说红萼和余威给绿珠放飞了告知实情的传信白鹭后,担心绿珠优犹寡断,于是收拾简单行装,策马向洛阳急急赶去。

自从贾谧和杜斌被司马冏和孙秀诛杀后,“二十四友”大都作鸟兽散。除了潘岳和欧阳建侥幸被放出,躲进金谷园,以避孙秀权势的风头外,只有陈眕、诸葛铨等少数几人不时到园中坐坐。

这天,陈眕来到金谷园,在辅仁斋没有见到石崇,于是悠哉游哉地信步向红芸馆走去。红萼走后,这里已成为潘岳的临时住所。石崇告诫他,上次被孙秀抓去,已经是险之又险,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不要在洛阳露脸。就这样,金谷园成了潘岳的避难所。

陈眕走近红芸馆,发现里面传来悄悄的说话声,他蹑手蹑脚到窗下窥视,原来是石崇正与潘岳、欧阳建说着悄悄话。仔细一听,是谈论司马衷的亲弟弟、淮南王司马允密谋自立为“太弟”,以期阻止司马伦废贾南风以后,进一步篡夺大位。

陈眕在一旁听出了一身冷汗,他为了撇清自己,立即将此消息密报孙秀,竟诬告说是石崇想立司马允为“太弟”,以防司马伦篡位。陈眕原与潘岳过从甚密,他有意撇开潘岳未报。

孙秀表面上对石崇怀有感恩之心,其实他是伺机霸占石崇的全部家产——特别是金谷园。孙秀想了想,先将此消息压下,没有上报给司马伦,石崇暂时安然无事。

孙秀既对金谷园垂涎三尺,他要控制金谷园,以便日后攫为己用。

一天,孙秀上朝回府,偶尔撩开车辇窗帘,看到帅仁骑着石崇的豹斑银鬃马从大司马府出来。孙秀命车夫将车停住,匆忙下了车,迎头拦住帅仁去路。

帅仁先是一惊,见是孙秀,却是有点儿诧异:“孙将军何故拦我?”边说着边下了马。

孙秀轻轻抚摸了一下马鬃:“帅壮士真神人也!”

“孙将军何出此言?”

“帅壮士骑上这豹斑银鬃马,奕奕神采,凛凛威风,哪里比石季伦相差毫分呀!”

帅仁受宠若惊:“孙将军抬举我了。”

“非也!孙某是惺惺相惜,担心壮士……可惜了!”

帅仁心里“格噔”了一下:“孙将军,何出此言?”

“唉,此系帅壮士一生幸福。我观帅壮士面相,并不比石季伦差。为何不能发达?皆因寄人篱下也。孙某有心点拨壮士,如壮士有心,明日可到寒舍一述。”

帅仁内心是很矛盾的,他听说孙秀为人奸诈,可与自己交谈时又是那么的亲切而和蔼;他知道石崇已江河日下,却又丢不下“修武五匹狼”对石崇的那份忠诚。他权衡再三,次日还是悄悄去了孙秀的将军府。

孙秀听说帅仁来到,亲自出府迎接。帅仁如一介平民突然被收为太子一般,受宠之深,几乎让他当场跪了下来。

孙秀将帅仁带到书房,亲手捣了一樽蜂蜜核桃羹递给帅仁。这下帅仁再好把持不住,“嗵”地跪了下来:“孙将军之大恩,有如再生父母也。”

“孙某不过是为帅壮士惋惜罢了!”孙秀说着将帅仁扶起。

“请孙将军指教。”

“石崇荒淫,已非当年骁勇善战之石崇;季伦无义,已非修武肝胆相照之季伦。此时的他,是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也!总有一天,他会陈尸街头。壮士愿随他去吗?”

“这个……”

“当年修武五匹狼,曹义、尤智、周信死得不明不白,贲礼也被他石崇钟爱的女子杀了。他让你去追杀那女子,你一时失手,回来时他竟然也想杀了你!帅壮士试想,如此亲如兄弟的修武五匹狼,他哪有半点恩义可言?无非是笼络你们去为他卖命而已。”

孙秀一番掏心掏肺的“开导”,早说得帅仁泪流满面:“孙将军,当下我如何是好?”

“帅壮士,我已为你铺就一条飞黄腾达之道。”

“帅仁不愿为官,只想回乡与家人团聚。”

“帅壮士有妻室否?”

“帅仁已有妻室,现在修武家中。”

“来呀!先赐你三位美女用之。”说话间款款走来三位如花似玉的美少女。

帅仁却目不斜视:“孙将军,金谷园美女如云,帅仁从不动心。便是那天下第一美女绿珠来投,帅仁也会坐怀不乱。”

“金谷园……藏有天下第一美女绿珠?”孙秀听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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