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上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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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竞拍”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没有一位锻炉主人给男爵夫妇提供报价。安娜也不主动与各家工坊交涉,还回绝了纷至沓来的社交邀请——明面上。

私下里,她拜托卡洛·艾德找来更多的“账簿”

买家与买家在无声中对峙,双方都明白,输赢就看谁更能沉得住气。

晚餐时间,贝里昂将未剔净肉的棒骨煮熟,然后拆下贴着骨头的肉与筋,浇上酱汁做了一道口感鲜嫩、味道绝佳的主菜。

原本应该敲开吸髓的骨头则便宜了两条狼犬。

餐桌上,安娜兴致勃勃地给温特斯讲起她的新发现:“……正是因为钢堡作坊分工精细,所以他们的经营情况都很有意思。

就拿施米德家族的刀剑作坊来说,施米德家族既不冶铁,也不烧炭,甚至硬化和磨刃都交给其他工坊去做,他们只负责把铁料变成剑条、刀条……”

“嗯。”温特斯心不在焉地搅动蔬菜汤,下意识地回应。

安娜仔细端详温特斯片刻,柔声问:“怎么了?聘请匠师的事情不顺利?”

温特斯不是因为聘请铁匠的事情感到烦闷,但他白天出门寻访、邀请钢堡铁匠确实不顺利。

他回过神来,歉意地握了握安娜的手:“没什么事。”

“你可以告诉我的。”安娜微微拖着长音。

温特斯叹了口气:“不顺利,没有铁匠愿意去新垦地,开出再高的薪酬也没用。”

不过真正令温特斯感到烦闷的是另一件事,那件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指望伯尔尼上校。

“别气馁。”安娜的声音有让人内心宁静的魔力:“会找到愿意为你工作的人的。”

温特斯的心情放松许多,他点点头,笑着问:“还是说施米德家族吧。他们怎么了?条铁可没法直接做刀剑,他们能冶钢?”

“施米德先生的长子经营着一家两座锻炉的制钢作坊。”安娜已经把施米德家族的内情都记在头脑中,不用查询记录就能给出答案。

她接着往下说道:“因为把许多工序交给其他作坊去做,所以老施米德先生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锻打刀剑上,这使得他们极为高效。施米德家族的刀剑作坊只有一座锻炉,却能制造出那么多的刀条、剑条,正是得益于钢堡铁匠行会精细的分工。”

“这不是优点吗?”

“我还没说完呢。”安娜眨了眨她那好看的眼睛,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面包:“虽然施米德家族的作坊很高效,但是因为他们只做一门生意,所以抵抗风险的能力很糟糕。就像这根面包,即使它很长很长,可粗细没有变化,那么折断它也不需要很大的力量。”

说完,安娜把面包掰成两块,不由分说塞给温特斯一半。

“那要怎么才能折断?”温特斯不解地问。

听到这话,闷头喝汤的卡曼不经意地瞥了温特斯一眼。

“折断只是比喻。”安娜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重点还是在于资金。施米德先生购买原料可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延期收付’在钢堡的作坊之间是很普遍的情况——就是赊账啦。其他作坊预付给老施米德先生原料、服务,老施米德先生则可以等到售出货物、资金回笼以后,再支付钱款……”

温特斯沉默地听到结束,又消化好一会,才试着用自己的语言复述:“你的意思是,老施米德先生其实是在借钱生产,军械卖不出去,他就还不上欠账?”

“准确地说不是借钱。”安娜歪着头想了一会:“但也差不多。”

“他是欠了些钱,可然后呢?”

安娜收起调皮轻快的语气,认真地说:“可不止是欠了些钱而已,假如老施米德先生资不抵债,他的椅子就会被砸碎。”

“砸碎椅子?”温特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安娜犹豫片刻,轻声吐出另一个词:“破产。”

餐桌变得安静,温特斯和卡曼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因为破产不是一件小事。在现行法律中,破产不仅意味着财产清零、商誉尽失,还要受到严厉的刑事处罚,包括但不限于监禁、苦役和肉刑。

“破产?”卡曼怀疑地问:“老施米德先生劳作一生,总能攒下些积蓄,不至于一次失败就破产吧?”

“老施米德先生的确攒下不少积蓄,所以他有七座锻炉呀。”安娜给卡曼解释:“除了木头、湖水、铁矿和一点点粮食,钢堡几乎什么都不产。维持这座城市也是要花钱的,特别是在蒙塔。老施米德先生似乎不是追求享受的人,或许还存下些应急金。但是那些过得像弗若拉人一样奢侈的作坊主,我很怀疑他们是否有足够的资金应对这次危机。”

安娜看向温特斯:“所以应该变换思路。之前你总想和大工坊合作,因为大工坊积压多,一次交易就能满足需求。但是以后,我们要先瞄准那些小作坊。

大工坊虽然积压多,但是他们的体量大,谈判的本钱也足。而小作坊就像舢板,面对海浪更容易倾覆。等到小作坊一艘接一艘沉没,大工坊也会被拖进海底。”

“唔。就像两军会战,如果弱小的侧翼部队被击溃,再强大的中军也会被包抄?”温特斯撑着下巴,请求安娜:“我太喜欢听你说‘我们’了,你能再说几次吗?”

“我吃完了,还要做晚间祷告,请恕告退。”卡曼猛地站起身,躬身向温特斯和安娜行礼:“蒙塔涅先生,纳瓦雷女士,晚安。”

卡曼又感谢了主厨贝里昂,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咚咚咚咚”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

“他怎么了?”温特斯明知故问。

安娜在桌子下面使劲踢了温特斯一下。

温特斯低低惨叫一声,痛得趴在餐桌上。

安娜顿时手足无措,转到温特斯身旁,心疼地问:“我碰到你旧伤了?”

“嗯……没事……”温特斯气若游丝地请求:“我想听你再说一遍我们。”

“你!”

“就说一遍就好。”

“我们,我们。”安娜越说声音越小:“我们……”

“好,我没事了。”温特斯利落的坐了起来,捏了捏安娜的手:“快吃吧,一会汤要凉了。”

话音未落,安娜又踢了温特斯一下,这次瞄准了右腿。

“你把我踢坏了。”温特斯揉着痛处,不满地抗议:“将来吃亏的可是你!”

安娜彻底落败。她不知该说什么,红着脸,气鼓鼓地坐回原位。

论商业头脑,十个温特斯绑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安娜。但是论斗嘴,安娜怎么可能是常年和卡曼友好切磋的温特斯的对手。

温特斯知道纳瓦雷女士脸皮薄,赶紧岔开话题:“那要是钢堡铁匠行会出面维持价格同盟怎么办?”

突然的话题转换令安娜有些错愕,她想了想,说:“城堡总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具体怎么做,还要了解一下蒙塔的现行商法再决定。”

“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有时候,我也不禁在想卡曼神父说的话。”安娜小声说:“这样做真的正确吗?卡曼神父说的有道理……我的确是在利用别人的灾难,甚至是将他们推下悬崖……”

温特斯没有打断安娜,而是严肃地听完。

他握住安娜的手,认真地说:“别在意卡曼神父说了什么。你是在为我、代替我做这件事。不管对或错,如果有任何人需要承担道德的谴责,那也应该是我。”

“不是‘我’。”安娜同样认真地纠正:“是‘我们’。”

……

“反向竞拍”的第二天,同样无事发生。

双方继续按兵不动,钢堡在微妙的宁静中又度过一天。

晚餐时间,贝里昂把猪腹部贴着皮的肥肉剔下来,切成大小均等的片状,用小火煎出油脂。

待到肥肉片两面金黄,猪油也熬出小半锅之后,拣出肥肉片,把猪油烧到冒青烟,复炸。

最后,一盘奇特的“猪油炸脂肪”被摆上餐桌。

温特斯从没吃过这道菜,脱口而出:“这不是油渣?”

等到亲自品尝之后,他才后悔评价得太鲁莽——炸过的脂肪不仅不腻,反而酥脆荤香。

贝里昂还做了一道清汤作为“油渣”的配菜,把油渣浸到汤里之后,油渣表面浸入一些汤汁,内部却还是酥脆的,更加美味。

连很容易吃出“腻味”的安娜也对贝里昂的厨艺赞不绝口,温特斯带在身边的杜萨克小伙子们更是几下就把盘子扫光。

餐桌上,安娜笑着问温特斯:“怎样?今天找到愿意去新垦地的铁匠匠师了吗?”

又在外面奔波一天的温特斯摇了摇头。

坐在温特斯旁边的夏尔出声打抱不平,他生气地说:“蒙塔涅大哥已经给足面子和钱,可这群蒙塔佬!哈!一个比一个顽固,就像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真是恨不得拔出马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看他们的脑袋还能不能那么硬!”

“交易应该是你情我愿。”温特斯反倒笑了,他拍了拍夏尔的后背:“人家不情愿咱们也没办法。”

夏尔“嗯”了一声,闷闷不乐地继续对付面包。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安娜与贴身嬷嬷耳语几句,嬷嬷点点头,转身离开,不一会带着一份请帖回来。

“约翰·H·夏洛克商行的人今天专程来拜访,我说你染病不便见客,推辞掉了。”安娜把帖子交给温特斯,困惑地说:“然后他们就留下这份请帖。”

温特斯打开请帖,里面没有署名没有抬头,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

“请阁下勿必赏光前来约翰·H·夏洛克商行一晤”。

温特斯问:“就留下这份请帖?”

“对。”

“没留下别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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