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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沧的敦煌彩绘遍布上身, 脸上带着黑脸金刚的面妆。
在月色温柔辉光笼罩下,越发的狰狞如恶鬼, 浑身散发着金刚力士应有的狂怒暴躁。
僧人哪怕修行尚浅,也能从他手持银光闪闪利刃的气势,感受到孰强孰弱。
他这架势如果不是要杀人, 身边蜷缩的弱者也不可能吓得瑟瑟发抖。
无论如何, 这位盛怒金刚, 已经与地狱罗刹无异了!
僧人闻言, 双手合十,目光坦诚。
“佛说圣人见其生不忍其死, 见杀生必珠泪淘淘。此人虽身负大罪, 但罪不至死。施主何必赶尽杀绝,徒增杀业,祸及自身。”
说完,他念了一句佛号,“不如把他交给贫僧,自有他该去之处。”
若沧听完,剑锋更利了一些。
这和尚的话弯弯拐拐,无非是:放了顾益。
许久不见, 顾益的气息已经污秽不堪,不至死却能致人死地!
若沧可以留顾益性命,但是绝不可能轻松放他再回七世佛身边,继续祸害别人。
“你是七世佛的人?”
他手稍稍一提,利锋剑刃简直是要让顾益身首异处, “回去告诉他,人别想要回去了,我会处理。”
若沧对天发誓,绝对把顾益这一身邪祟气运驱散得干干净净,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动心思害人。
听了这话的顾益眼泪唰唰唰的掉下来,只会复读机似的嚎:“我不想死,不想死……”
僧人和顾益一样,闻言大骇!
什么处理?怎么处理?
此时,连僧人都怕了。
他面前的金刚力士,完全不是善茬。
“施主,一时冲动虽然快意恩仇,但现在是法制社会,你处理了他,报了你的仇,可他死于非命,你也脱不了干系。为何不放下剑刃立地成佛,无论有什么恩怨我们可以慢慢解决,钱财、性命自有因果定论。贫僧哪怕修行尚浅,仍可以为施主排忧解难。施主万万不可杀人,佛曰杀心不除,尘不可出……”
若沧终于感受到孙悟空被唐僧支配的恐惧。
他才说了一句话,面前的大和尚能说一万句。
说着说着,还开始“佛曰”说经。
作为一个信道的,若沧并不排斥听佛教徒讲经说善。
但是月色朦胧,凉风吹拂,剑下还有一个顾益等他处理。
僧人突如其来的劝诫,让他着实有点……茫然。
“大师、大师。”若沧抬手阻止他继续讲经,“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僧人眉头紧皱双手合十,总算不念了。
若沧赶紧问道:“你是不是,不认识七世佛?”
好问题,僧人困惑摇头,“不认识。贫僧供奉阿弥陀佛,挂单于云霞寺,不知道施主所指的七世佛是哪位高庙的佛祖。”
僧人哪怕说这话,眼睛也紧紧盯着剑锋,唯恐若沧下狠手,血溅当场。
“若是施主与他有仇,可否心平气和的解决?我见施主身着金刚彩衣,必然是信佛之人,我佛慈悲,因果报应自有定数,你图一时畅快,死后地狱饱受折磨,与你杀之人相见,又是何苦……”
他又开始了……
若沧觉得可能佛教入门都会考一份讲师资格证。
要不然怎么他从山上到山下,遇到的僧人都这么能说,从来不会因为话多而感到辛苦。
于是,月光之下,若沧强忍着头顶反光,多看了这位和尚几眼。
眉目端正,气息沉稳,运势柔和,确实是像长期住庙修行的正经僧人。
他收了剑,浑身杀气散尽,终于微眯着眼,往旁边挪了挪。
既远离了顾益一身污秽气运,又避开了蹭亮反射。
若沧忽然心情就好了。
然而,顾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脖子边的剑刃离开,亲切的和尚近在眼前。
他求生欲爆发出来,立马回神过来撒腿就要往僧人那儿跑!
“大师救我!”
那语气、那姿态,绝对是西游记忠实爱好者。
可惜不出两步,身边的若沧持着剑,反手用剑柄把奔出去的顾益打晕。
身手干净利落。
顾益砰的倒下去,面朝地更加干脆。
若沧翻找了一下,果然在顾益左手腕,发现了琳琅大师的福运琉璃珠。
他一摘珠子,顾益气运顿时血气冲天,阴损至极。
若沧皱着眉说:“难怪我觉得他气运不对,大奸大恶之中还藏有佛教普度慈光,原来是这串珠子净化之后,还被他戴在手上。”
僧人目瞪口呆。
若沧收起剑,单手拎起顾益,感叹道:“大师,你别说了。我是道士,我什么都懂。”
“道士?”
僧人的视线从若沧的金刚着装,再看到他一脸金刚面妆。
此地正在演出一场名为《敦煌飞天》的舞蹈,僧人知道他必然是舞蹈团成员之一。
但是……
僧人的困惑溢于言表,“道士为何会跳《敦煌飞天》?”
欧执名走遍了摄制棚,走没有发现若沧的身影。
他正要回后台再问问,只见安全通道下来一个人。
那人身着金刚力士表演服,脸上浓墨重彩的怒目金刚面妆未卸,单手提着剑,左手提着个……人?
“这是什么?”
欧执名当然能认出不卸妆到处跑的若沧,但是认不出他手上的家伙。
“顾益。”
若沧一直拖着人,实在是太重,“你家保镖呢,叫来帮我一下忙,把顾益送到杜先生那里去。”
欧执名抬手打电话,并不问因果缘由。
电话还没拨出去,视野里就多了一片土黄色。
“慧弥大师?”
慧弥从楼梯间走来,见了欧执名一愣。
他双手合十,说道:“欧先生,有缘。”
这确实是太有缘了,欧执名没想到在三才观见过慧弥之后,还能在摄制棚再见。
若沧把昏迷的顾益藏在安全通道墙角,叮嘱欧执名看守一下,提着剑就去后台与舞蹈团道别。
狭窄冷清的安全通道,只剩下欧执名和慧弥,他着实有一点……介意。
因为,慧弥太能说了。
欧执名与他论道只用说一句,慧弥能洋洋洒洒说佛说十五分钟不歇气。
当时在三才观,如果不是慧弥能说,欧执名才不会免为其难收下那副万字佛书法,求个耳根清净。
其实慧弥沉冷静下来,不失为一位庄严肃穆的僧人。
欧执名深思许久,对若沧的好奇战胜了挑战唐僧的恐惧。
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慧弥阿弥陀佛道:“云霞寺主持说,这是琳琅大师最后的表演,让我来庇佑一二,为大师善行诵经。”
欧执名想了想,摄制棚观众席不大,他怎么对明亮的慧弥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不得不再问:“不知大师在哪儿诵经?”
欧执名原想着天台。
谁知慧弥坦然回答:“摄影棚外,月朗星稀,正是诵经祈福绝佳之地。”
欧执名:……
这可能就是得道高僧,年底入冬寒风瑟瑟,他以为只有若沧不怕冷的光着膀子到处跑,没想到还有一个慧弥,身着单薄僧衣,坐外面吹风诵经。
修行者的虔诚与强大,远超欧执名想象。
脑海中剧本进度条又前进了0.001%,完善了佛教中人的独特形象。
若沧回到后台,舞蹈团成员已经在收拾物品。
周帆在清点舞蹈团的道具。
他见若沧回来穿衣服,忧愁的说道:“老师状态不对,看起来有点累了,刚才我们把她先送了回去,叫医生给她看看。”
这样的结果,若沧早有预料。
一场《敦煌飞天》完成了她三十多年夙愿,飞天而去那一瞬间,若沧都能见极强极烈的气运熊熊燃烧。
绚烂一瞬之后,便是油尽灯枯。
若沧知道琳琅大师会有事,仍旧选择安慰,“演这么一出舞剧,肯定会累。今晚让大师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去看她。她不会有事的。”
下山接触的人越多,他说的谎话也越多。
但见周帆脸色疲惫,听他一句不会有事的安慰,骤然又露出了欣然的神情。
周帆说:“我晚上好好搜集一下网上的评价,明天去看老师的时候,一起给她带去。”
离开后台,若沧的神情遗憾且凝重。
一边是大师竭尽一生执念,完成的超度亡魂之舞。
一边是顾益这种眼瞎心黑的人,信奉歪门邪道,助纣为虐。
人命平等可贵。
然而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竟然与佛祖和恶鬼的差距一样大。
他脸上的浓妆仍是没有卸掉,回到安全通道的时候,神情依然宛如煞神。
若沧视线如刀扫过顾益,说道:“欧执名你先回家吧,我处理好他再回来。”
“不,我跟你一起去杜先生那儿。”欧执名不仅为了取材,看若沧做法事也成为了习惯。
这么大一个顾益在面前,他确实好奇,若沧会怎么处理。
慧弥见他们默契决定了昏迷之人的去处,立刻问道:“你们所说的杜先生,可是三才观观主的友人,杜有因道长?”
“是。”若沧听慧弥说话,“我们道教中人不会随意杀生,杜先生也是城里有名有姓的道士。大师你放心回去,我们能够保证这个人性命安全。”
有杜先生名声担保,慧弥心下宽慰一些。
他转头看向顾益,此人面目猥琐,精神萎顿,必然做过许多恶事,连面相都盖不住阴森。
此人有罪,但佛法仁慈,必然觉得极恶之徒能够向善。
慧弥点点头,说道:“既然有杜先生为他驱邪祈福,那我也就能放心回去给主持复命了。”
“驱邪祈福?”若沧听完,神情严肃,狰狞一笑,“不,我要他恶有恶报。”
慧弥是真的有点怕若沧的。
初见面时金刚怒目,持剑一身杀气。
此时遮挡了一身敦煌彩绘,仍是笑如罗刹恶鬼,要昏迷的人恶有恶报。
毕竟是云霞寺主持让他来护着《敦煌飞天》的场子,哪怕是误入的精神病人,也应当属于佛法庇佑的范围。
因此,慧弥说道:“不知道道教友人如何让他恶有恶报,可否让我一同前往,观摩杜先生做法?”
若沧还没表态,欧执名眉头一皱,头痛欲裂仿佛回忆起万千佛法佛曰万字。
自家道教干什么都行,来一位喜欢念经的和尚万万不可。
欧执名果断严肃阻止,“不行大师,佛、道终究有别。我们去杜先生的道场,不方便佛教人士踏足。”
义正言辞,比传度授箓的道士还要正经。
好似杜先生有什么严格规矩,佛教的人去了必然会吃闭门羹。
慧弥挂单云霞寺不久,对杜先生也只是耳闻。
现在有车的人直接拒绝,他又不知道杜先生道场地址,顿时哑然。
他微微皱眉,视线犹豫扫过顾益。
道教、佛教本该互相尊重,如果他强行前往,似乎冒犯了别人道家的领地。
他犹豫挣扎片刻,即使不信凶神恶煞的若沧,也愿意信收过他万字佛书法的欧执名。
“那便拜托两位了。”慧弥双手合十,唱道佛号,“阿弥陀佛。”
等保镖来车,若沧轻松的把顾益扔到后排。
车辆启动,若沧长舒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收慧弥的万字佛书法了。”
……不收,他真的会说个不停。
杜先生的道场,设在市中心一栋七层旧楼。
内里中空挑高,占地宽敞,交通便利,若沧无论在任何地方传唤,他都可以准备好东西火速前往。
欧执名第一次在道观外的地方,见到小型道观。
杜先生将这栋旧楼,装修得与道观没有区别,宽敞的道场地面,印刻着巨大无比的星辰法阵。
若沧去洗澡,杜先生吩咐徒弟们把顾益弄进去,布置道场。
他见欧执名低头端详地面的星辰法阵,便笑着介绍道:“这是我派的北斗南辰度厄法阵,能驱百邪除万鬼,以天枢宫度厄星君之名,荡涤世间邪祟怨鬼,留清风正气。”
欧执名觉得,每次都能学到很多知识。
他说:“杜先生和若沧的门派,总是有很多东西我在道教典籍上翻找不到。”
杜先生笑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们山野小门派,口口相传的阵法符箓,自然与正一、全真这样文字传承下来的大隐门派不同。”
这话说得谦虚,神情语气里却有遮掩不住的骄傲。
欧执名感受得到杜先生对自家门派的敬佩,便也因为若沧,心生向往。
他说:“拍《关度》的时候,我一定要请若沧带我去一趟你们门派看看。能够培养出你们两位优秀道长的山野道观,肯定有很多独到之处。”
杜先生笑而不答,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
他踱步在地上度厄法阵之上,悠然说道:“我们门派,讲究机缘。有缘能见道观屹立山腰,无缘踏破铁鞋也只能见到苍松翠柏。欧先生,还是莫要强求为好。”
这番话说得蹊跷又神秘。
仿佛道观长脚会跑,欧执名如果没有缘分,去了也是白去。
他还没能诚心问问这位老道长什么意思,徒弟便跑来说道:“师父,那人醒了,闹着要见你!”
顾益向来不是善茬。
当他闭着眼经历了一阵浑浑噩噩的休养生息,骨子里那股高贵冷艳明星之首的脾气就冒了出来!
“把你们这儿负责的人给我叫出来!不然等我出去,绝对叫警察把你们这些邪教徒都抓起来,关个十天半个月!”
他睡饱了,也想通了。
顾益害怕提剑的罗刹鬼索命,可不怕活生生的道士!
什么佛教道教,在法律面前统统邪教!
顾益胆子大,城市里无非就那么几个道观。
他不信自己一个大活人,还这么有名气,能被一群道士给困住!
周围崖柏香气萦绕,他大吵大闹吓跑了小道士,终于等来了熟人。
杜先生有大量娱乐圈有头有脸的信众,肯定不怕他的警察威胁。
于是,顾益换了一个策略,端起了一身傲慢。
“哟,杜谦杜先生。”他就算被绑在木椅子上,也改不了眼神里的轻蔑。
“我可是七世佛门下的弟子,你把我抓过来,也不怕得罪阿弥法师吗!”
治道当然要靠佛教。
顾益的思路没错,只可惜杜先生是真的不怕。
杜先生抚着长须,踱步过去,低声说道:“顾益,你气运污秽,沾染了邪门法术,早就自身难保,竟然还在信七世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