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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眼神相触, 新娘子自然是羞涩中带了甜,桂含春却显得很淡然, 善桐未看出他神色变化,倒觉得郑姑娘的神色, 在看清桂含春面上那块疤痕后暗淡了几分,她还要细看时,众人起哄声中,新婚夫妇已在喜娘安排下饮胜交杯酒,又剪发相结,喜娘一边唱名,一边喂些吉祥物事给他们吃。还有人捉狭, 直嚷着要闹洞房, 却被卫麒山、卫麟山同桂含芳,一边说喝酒,一边将男丁们都拉了出去。几个桂家媳妇也笑道,“新郎官待新娘仔细些。”
说着, 一行人便都退了出来, 善桐隐约还看到墙根下伏了有人在,再回首望去,隔着窗子,只见桂含春唇边含笑,正和郑氏说话,郑氏唇边也露出笑来,刚才那一瞬间的黯淡, 竟仿佛是她瞧错了。她终于放下心来,大声道,“是谁趴在墙根下啊,可小心些了,别又被酒浇了头。”
嗤嗤笑声中,有几个少年起身奔得远了,同行人便笑道,“到底是一路送嫁来的,心疼嫂子呢,我们也看见了,可都不说。”
善桐一边笑,一边回了屋子,又去看望于翘,见于翘正在灯下重看那封信,于窗外一切热闹几乎充耳不闻,她便放软了声音,道,“明儿一大早就把你送过去,今儿包袱可都收拾好了?”
要说不羡慕郑姑娘,也许是假的。风光大嫁,毕竟是每个女儿家的心愿,但在她的大喜之夜,于翘是一点都没有露出心中的艳羡,然而显得比前几天更平静。她微微一笑,和善桐客套,“其实,就一个小厮儿、一个管事,也就成了。又何必惊动三少爷的大驾呢,你们这里办亲事,肯定还要再忙几天的……”
“不惊动,他本来也要到前线办事的,最好是能把大哥换回来也吃吃喜酒。”善桐忙道,“再说,底下人不知道你的身份,恐怕唐突了你,那就不好了。”
“现在还有什么身份可言?”许于翘轻声道,“现在没身份了,就是个孤魂儿,到哪里都是随遇而安……”
“快别这么说。”善桐忙道,她在席上也喝了几杯酒的,此时借着酒意,说话要比从前坦承得多,也没过脑子便道。“换作是我,也肯定是要跑的。只是没那个本事而已,先当着二嫂的面,不好这样说。能帮你,我肯定要帮,要是你扶风县找不到亲戚,你还回来,我送你回京城去找你的情郎。”
这话她是说得情真意切,许于翘听了,自然是感激的,“多谢您的好意了。”
她垂下头,也少见地透了一点底细。“在西安这里,也就是住上一阵子,等京城风头过了,肯定还是要回去的。他人在京城,几年内是脱不开身的。只是家里肯定要搜我的,他们太能耐了,不漏夜出京,只怕还是藏不住的。就连京郊,都住得不放心。”
善桐点头道。“你自己有主意就好,本来还想多留你几天的,可还是把你送到扶风县去,往京里送信,也能令他放心。”
她处处体贴,由不得于翘不感佩,她呼吸声重了些,咬着唇道。“萍水相逢,从前不过是几面之缘,你却待我这样好,还有郑家妹妹也是……我却还藏头露尾的,不肯和你们实话实说。是我的不对——”
她忽然露出了梦一样的微笑,低声说。“我们其实从小认识,那时候我才五六岁,还没到要避讳的年纪,跟着养娘,跌跌撞撞地在园子里逛着,眼错不见就撞见了他。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养娘就认出来了,问他‘怎么上这儿来走动?’又夸他‘刚才那一出——’”
她的话忽然不自然地断在了口中,善桐却是心知肚明:养娘肯定是在夸那一位。“刚才那出戏,你唱得很好。”
她不动声色,也不往下追问,只揉着眼说,“忙了一天了,都早些休息,第二天还得早起呢,快睡吧,伤心事别多想了,想些开心的事!”
看得出来,许于翘是松了一口气的。她又谢了善桐几句,第二天早上,善桐特地早起,把她送出了二门,令下人们帮着她把包袱送上车——于翘自己在路上遇到劫匪,仓促间包袱散失了不少,善桐帮她收拾了一个□□都齐全的大包袱——自己和于翘又说了几句话,便嘱咐含芳,“三哥,路上可要小心些。”桂含芳已经先从父亲处得到了消息,他看着还是漫不经心的,眼神却很有内涵。“你就放心吧,事情办得好的,可不止你们家含沁一个人。”
他瞅了车边一眼,有几分好奇地盯着于翘上了车,便同善桐点点头,自己翻身上马,先往外骑。善桐和于翘点头示意,目送着一行人出去了,心里兀自在回味桂含芳那一眼,却是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妥当,却又觉得只是自己多心了。
新娘子成亲第一天,还要祭祀祖宗家庙,尤其郑氏又是宗妇,待遇自然更比别人高出一层,善桐忙完了于翘的事,又要回去跟着站班,众人都是一脸困倦,郑氏眼皮底下两团大大的青黑,粉都掩不住。等从家祠出来,善桐便悄悄地划拉着脸笑话她,郑氏面上一红,上来挽着善桐的手臂,“想到哪里去了,昨晚等他敬了酒回来,都已经快到三更了,五更就起,几乎没怎么睡……”
善桐笑道,“他是谁?谁是他?”又把郑氏闹了个大红脸,桂太太回头看见了,便责备善桐道,“只是欺负你嫂子是个新娘子。”
众族人都笑道,“她还不是仗着您疼她?”
善桐便上去挽桂太太,“都说您疼我,可现在有了二嫂了,就当着面挑起我来,我可不依。”
众人一发哄笑起来,又有人细声议论,“帅太太真是善心,瞧这一大家子,要不是过继出去,现在可没这么和和乐乐……”
就连含沁十八房本支那位堂嫂都私底下艳羡,“你们家含沁争气不说,和宗房关系还这样好——没来西安还不知道,听说你进了京,宫里娘娘还宠你呢!你说你这命,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善桐不禁微微一笑,才要说话,堂嫂又说,“听说你爹又要高升啦?哦哟哟,这娘家真是了不得,出了个阁老不说,难道还要再出一个总督不成?天下官气,倒是三分都出在你们杨家了!还有这次春闱,听说你们家三兄弟都中了贡士?一个进士出身,那是跑不掉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榜,喜讯送回西安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