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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善桐知道的情况来说, 其实罗春的人马要过定西来也并不简单,他们还是要穿过一段帖木儿的势力范围, 或者是因为如此,几次出现, 这群人都缠了头脸,这当然是尽量低调的一种表现。不过他虽然和帖木儿关系疏远,但鞑靼几次东犯,可汗却也没忘记自己的小弟弟,站在鞑靼人的角度上来说,虽然帖木儿篡了自己弟弟的王位,但对罗春采取的还是怀柔政策。他虽然占据了水草最旺盛的草原, 以及与大秦接壤, 年年都能过来打草谷的上等土地,而罗春自己的势力似乎只有西北的一小角草原,但显然帖木儿现在还并不想吞并弟弟的部落:鞑靼人自己也不是一块铁板,帖木儿的叔叔、伯伯们, 有很多还在西域虎视眈眈, 想要打通帖木儿自己的势力,以便能用西边来的黄金和宝石,换取大秦的茶砖和丝绸呢。
也因此,对于今天的会面,她是并不讶异的,一旦大秦和罗春可以联手,双方都能得到看得见的好处:两边夹击帖木儿之后, 或许大秦可以打通一条往西域的通道,但这一处地广人稀,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完全归于王化,罗春大可以乘此机会,肆无忌惮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只要再往西北一点儿,离开大秦边境,恐怕大秦也并不会约束他的行动。至于罗春的势力膨胀起来后,事态将会如何发展,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要能打赢眼前的这场大战,重新凿通西域,并且令北戎在几十年内没有再度东犯的能力,其实就已经算是大胜了。她看了那么多史书,也没看到有哪个皇帝,能把一整个势力全都赶尽杀绝。
但能够理解老帅和朝廷的考虑,并不代表她对于罗春有任何好感,西北最凄凉的时候,甚至十室九空,年年被打草谷的鞑靼人烧杀掳掠,一直到国家安定下来,腾出手来对付北戎了,桂家也带着兵马坐镇陕西甘肃一带了,几十年来才渐渐恢复了元气。一百多年延绵下来的仇恨,使得边民虽然亦不得不和鞑靼人有经济上的往来,但刻骨的民族仇恨,依然烧在了每一个西北人的心里。善桐自己更是亲身见识过罗春的残暴,在她心中,已经期待看到一个满脸狠厉的强盗头子,当然长相也自然是鞑靼人惯有的圆脸盘、小眼睛——
也因此,罗海一群人一进帐篷,她就吃了一惊。
鞑靼人和祖先们都长得很像,甚至只要是混过鞑靼人血的汉戎混血儿,西北边民也都可以轻而易举,一眼认出来。只因为鞑靼人的眼仁总是带了一圈的黄,脸圆不说,颧骨要高,眼褶子厚,眼睛也不大。看着和汉人长相区别颇为明显,并且身材往往矮小敦实,在马上还看不出来,一旦下了马,个个都是罗圈腿——不说别的,就是在营地附近,也经常能看到多年被俘虏回来的鞑靼老杂役,拿这几点一套,再没有不准的。
可罗海这一群人,打从罗海自己算起,没有一个长得和鞑靼人有一点相似的。罗海自己身材高大壮硕,脸上纹满了鞑靼文是不错,可脸长鼻钩,高鼻深目,要不是眼睛里还带了一圈黄,看上去和鞑靼人真没一点关系,更好像是极西之地来的色目人……不过,善桐这可就只是听说了,虽然相对于一般女孩,她的见闻称得上广博,但就算是她也没有见过如今已经少履中原的色目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个肤色极黑,环眼突唇的,却似乎是昆仑奴……更有肤色做了深棕,大眼薄唇的两个少年,长相居然很是俊秀,行动间,神色还隐约带了天真,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善桐就认不出来了。
这五花八门的人种,就多少把罗春给盖过去了,其实最让善桐奇怪的还是这点,怎么说他都是鞑靼王族,可看着血统却是一点都不纯。高鼻深目和罗海极为相似不说,肤色居然是奶油一样的浅白色,双眼泛蓝,在灯光下一照,头发都做了淡金色。鞑靼人的几个特点,在他身上是一旦都显示不出来:忽然间,她有些无法肯定了,这个人真的会是鞑靼王族,他们所谓的博儿只斤氏之后?
据说鞑靼人虽然野蛮落后,甚至会用妻子招待远来的客人,不是自己的血脉,也认作亲生一样的养大,但黄金家族的守灶子长成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
帐内众人,自然没有一个不是人物,就算心中有讶色,也无人露出来。出面为双方介绍的居然是平国公身边的那位许家小伙子,看来和罗海竟不是初次见面,虽然神色并不亲热,但也决不傲慢,他逐一为罗海引见过了平国公和桂元帅,却是先介绍了自己的父亲,再以尊敬的口吻,着重令罗海拜见桂元帅,“这就是和你们多次打过交道的桂家老虎,他和你的主人平起平坐,你应该向他行礼。”
罗海并未掩饰自己的骄傲,用疑虑而警戒的眼神,逐一打量过了帐中这七八个人,这个高大健壮的年轻汉子一开口,就是纯正的汉话,“亲爱的于飞朋友,我代表我的主人,我不能向他行礼,而你们的属下,应当向我行礼。”
居然一开始就和大秦这边较上了劲……
还没等许于飞答话,他又指着封子绣问,“这个漂亮姑娘是谁?我听说你们的朝廷看不起女人,不让女人做官,她是谁,为什么坐在这里?”
善桐几次见封子绣,都对他的傲气有深刻印象,可这一次她却大开了眼界,封子绣不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一笑,和气地说了几句鞑靼语,居然也是口音纯正,流利无比。
罗海听到他的说话,神色顿时一整,他犹豫了一下,居然慢慢地弯下腰单膝触地,给封子绣行了礼。“既然你代表的是你们的皇帝,那么,我给你行礼。”
平国公和桂元帅的神色虽然都依然深沉,但善桐已经感受得到这个看似粗豪无礼的汉子,行动间所蕴含的心机。不过行礼一件小事,他就翻出了三种花样,已经开始挑拨大秦这边三方的关系了……
这还没有完,待封子绣娴熟地以鞑靼人的礼仪,摸过了罗海的头顶,受了他的礼之后,这个粗豪的汉子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你代表你的主人,我向你行礼,我代表我的主人,你们也都应该向我行礼。”
自从进帐以来,这群人尚未落座,气氛自然有几分凝重,随着他的这个要求出口,气氛一下就有了几分剑拔弩张。善桐都察觉得到父亲肩上的紧绷了:让一个朝廷命官向鞑靼人行礼,就算是形势所迫,只怕也会被认为是奇耻大辱……
许于飞似乎是承担了同鞑靼人打交道的任务,见封子绣闭口不语,面色又高深莫测起来,他便笑着说。“罗海将军,你们的王帐离大秦实在是太远了一点,连年都没有入贡,也未曾受过皇上的封赏,你的主人没有官职,我们又该如何行礼呢?要是帖木儿可汗在此,他倒是有世袭伯爵位在身,我们是应该述礼的。”
他语气一顿,又笑道,“不过就是如此,家父有公爵位不说,桂伯父也是二等伯爵,恐怕也只能行个拉手礼就算数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尤未已,桂含欣已经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废话那么多,还是不是汉子?坐下说话就是!不是敌人就是朋友,谁和你说什么行礼不行礼!”
两人似乎有意似乎无意,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已经把罗海的这一招化解于无形。只看这两个人的表现,就知道桂家、许家的家教,或者有一定缺陷,但终究也不是没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