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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香水百合的香气更浓了。那些百合花的花骨朵又绽开了一点点,露出了金黄的花蕊。
雾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这间私人病房的门。病床上躺着一个苍白脆弱的少女。他走到床头柜,细长的手指勾勒着女孩的轮廓,近距离地看这个躺在病床上、盖着白被子的美丽少女。
她那金黄的、像弯曲的海藻一样的鬈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她的头发有一种活泼的、鲜明的、黄金般的色彩,是她身上最迷人的部分之一。披散的头发是叫太阳的光芒都要忌妒的。她的脸像白玉一样光洁,嘴唇像红玫瑰一样娇艳,她的睫毛弯弯的,又密又长。
雾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梳子,轻轻地梳理少女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他抬起她的右手,愣愣地盯着紧紧套在她无名指上的水晶戒指,低语道:“小美人,你离开后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
梳完头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管口红,仔细地在她的嘴唇上涂着。很快,睡美人的脸就变得更加美艳动人。
春夏秋冬不断交替,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年。
在那个世界崩塌之前,那个男人对她说:“不要,别离开。我求你了。”
她听到了男人所说的话。随着心跳的渐渐减速,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说出口。她开始害怕了——所有人都会大声斥责她的残暴、冷血、嗜血成性。无论是道歉的话,或是袒露真心。这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日复一日,当雾崎再次来到病房看望她时,他发现少女的脸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嘴角有一丝凄凉忧伤的笑意。少女又密又长的睫毛在轻轻地颤动,她那如玫瑰般娇艳的双唇正微微开启。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少女的眼角滚了出来,她的眼泪一直在流,静静的流……落到雪白的枕头上,枕头很快湿了一大片。
“为什么你连睡着都会伤心?”雾崎好奇地凑近盯着她的脸,“你的情感世界太丰富了。”
已经过了多久了?
她就像一直被卡在时间扭曲的夹缝,如此平庸,永远逃脱不了时空的限制。少女在梦境里大声尖叫,敲打着每个锁着的房门:“有人吗?救救我!”
身后的脚步不断朝她靠近,少女惊愕地转过头,看到魅影的脸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少女第一次感受到了触觉,她的脚趾在床上动了一下,感觉一片黑暗围住了她,向她压过来,就像空气突然凝固了似的。开始她很害怕,想象着自己又回到了扭曲的时空。
时空尽头有一道微弱的光亮,然后一团团暗影慢慢地从这个巨大的隧道里显现出来。硬硬的木床铺上柔软的床垫,橱柜,还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在给她按摩。那个人的手很冰凉,就像他那被冰冻的心。
长久以来,她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白丝丝的光像小刷子似的来回扫动着少女的眼睛。眼睛有些涩涩发痛,紧接着黏糊糊的液体从眼眶里流淌而下。她想抬起手揉揉眼睛,擦掉眼泪。可她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她身旁的男人用手指捻去了她的泪珠。
少女的眼睛是明亮的,蓝得那么澄净。一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柔和的光亮。
少女看见映入眼帘的光亮时,心里充满了安慰,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反复确认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她终于苏醒过来。一股忧伤难过的情绪却逆流而上,直冲她的心尖。
她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你感觉怎样?”
面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并不来自她脑海中的声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敏锐的神经从刚才一闪而过的恐惧中放松下来。她用自己的思想努力组织语言,却始终有种空洞的感觉,她似乎丧失了表达能力。
“你是……”少女微弱地发出一点嘶嘶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低沉。
“我叫雾崎。”
“你好。”少女的声音很胆怯。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伊莎丹妮。她心想。
这……这是她所记得的关于自己生命的唯一内容。
她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她的心智在毫无障碍地运转,努力判断四周的状况。她的思考中有知识在喷涌:现实与影像,记忆,世界的细节以及它运转的方式。
我在什么地方?我究竟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面前这个叫雾崎的男人又是谁?
少女的身体战栗,她的恐惧回来了。她感到胸膛因为紧张而颤抖,仿佛她的心想要逃走,逃离她的躯体。
“我这是在哪儿?”少女问。在残缺不全的记忆中,这是她头一次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令她感到吃惊。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柔和,声调偏高。
“你在疗养院,没有人能找到你。你很安全。”雾崎盯着她那双迷茫的幽蓝眼睛,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那柔软白瓷般的肌肤,“你让我想到了希腊女神阿弗洛狄忒,她被认为是女性身体美的最高象征。”
“伊莎丹妮……”她小声地说,嘴唇在颤栗。“我的名字。”
“很美。你喜欢别人叫你丹妮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受惊如小鸟的样子。
“我不知道……可能吧,听起来普通又平凡。”她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
“可是,丹妮,你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雾崎压低了声音,眼睛发愣似的盯着她的脸,“你的美丽就像白昼闪烁的光芒,一头金色的长卷发闪闪发光,眼中仿佛蕴有湛蓝的海水。”
雾崎圆润的嗓音里含着慰藉,缓解了她的紧张情绪,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按着它。他在等她的内心沉静下来。
她那象牙白色的右手垂在身边,手心里面散发着暖流,透露出她的一种坚定气质和生机勃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蠕动着,表明她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
丹妮恳求似的看着他:“我想喝水……”
雾崎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送到她唇边。她的嘴唇、口腔和喉咙都发干难受,她咬着吸管吸了一大口水,几秒钟不过,一杯满满的水就被她喝完了。
“为什么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她双眼空洞地盯着自己的双腿,她尝试过活动肌肉,但她的双腿过于僵硬冰冷,神经似乎坏死了。
“我很遗憾,你已经无法再运动了。”
死一般的寂静。丹妮依偎着他,胸口在发颤,她就要晕过去了。雾崎蹙了蹙眉,咬住牙关,以他的性情,他一定会好奇地挖掘她内心的复杂感情,他还会诱导她萌生不该有的念头,让她做出艰难的抉择。少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悲剧?他发疯似的想要观看这一幕戏剧。
可是这次,雾崎的内心出奇般静如止水。他在这个少女身上看到了无尽的孤独、无助、脆弱、虚无、迷茫。对丹妮来说,这是个缺乏精彩和生命力的淡薄世界。
他俩谁也没有说话。
接着,丹妮开始小声哭了起来。她把脸埋进被子里,崩溃地抽泣,她无法大声哭喊,甚至是胸口的起伏都能给她带来剧烈的疼痛。
雾崎的声音温柔有力,“如果势必要倒霉,那就叫它来吧。无论如何,你觉得你能撑住吗?”
丹妮摇了摇头。这让他一下子蹙起了眉头,变得有些不耐烦。这次,他并不想看见她一下子走向四分五裂的状态。突然,丹妮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