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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是初秋,虽已时至深夜,犹未有凛寒之气侵衣袭人,穿廊的夜风沁凉舒爽,曳起守夜宫人轻柔如烟的披帛裙摆,亦吹摇得廊下响玉叮铃脆响,令之宛如一支风中的小诗,悠悠然自弹自唱,款奏乐章,其声空灵,宛若天宫仙音。
仙音未有仙人听,夜幕低垂,不见琼宫玉宇,唯有满天繁星如银,边静静俯看聆听,边扑闪轻耀光芒,似如佳人星眸粲然轻眨,又似在迎合这叮铃清音,轻打节拍,阶下随风轻曳的葱茏碧草,亦有数只流萤从中飞起,在这初秋的缥缈夜色中,随着响玉乐音,翩飞流光,轻舞不定。
守夜无聊的赵东林,知这时候,圣上虽未真正睡下,但定无暇对外有任何吩咐,遂就无所事事地倚在窗畔,静看长乐宫外,流萤飞舞、响玉轻摇。
……数年前,冯氏曾为这长乐宫之主时,殿外廊下未悬响玉,殿内薰笼上,也没有如现下这般,卧着大大小小几只花猫,抱在一起,睡成一团,自一月前,薛贵妃娘娘从紫宸宫回来,仍不肯回建章宫伴驾后,圣上无奈之下,令人按着薛贵妃娘娘的喜好,将长乐宫内外修整一新,还特指了两名侍女,专盯着薛贵妃娘娘从紫宸宫带回的那几只猫,令她们在圣驾驾临长乐宫时,看管好这些花猫,万勿使之惊扰御前。
……若换了从前善解圣意、柔顺体贴的冯贵妃,定无需圣上这般劳神,一早主动命人将圣上不喜之物驱逐干净,更不会如薛贵妃娘娘这般,明知圣上不喜,还是主动抱了猫儿回来放养。
……但,圣上就爱这般脾气、不冷不热的薛贵妃,不爱那样体贴圣意、婉转恭顺的冯贵妃,从前世人以为冯氏所受恩宠,无人可及,可谓盛宠不衰,可后来与薛贵妃所承帝恩相较,才知何为真正的帝宠,何为真正的宠妃,这长乐宫,在冯氏居住时,再怎么煊赫壮丽,也只是贵妃寝宫,可当薛贵妃入住其中,这长乐宫便虽无凤宫之名,实有凤宫之实,甚有朝臣为讨好身为太子殿下之母的薛贵妃,上书请立贵妃娘娘为后,其种种殊荣,岂是冯氏当日可比……
悠悠长夜,如是耳听响玉清音,依窗望萤、随散漫想的赵东林,忽被一缕若有若无的清淡花香,勾回了神思,他循香望去,见是殿中的优昙花,在这万物入眠的初秋深夜里,悄悄地绽放着,色如琼玉的洁白花苞,翩然舒展,宛如月下美人沉睡初醒,娇容渐启,秀项微仰,清姿楚楚地展开重重纤白花瓣,慢慢吐蕊如霜,似阆苑仙葩,玲珑剔透,玉白无暇,又有烛映红纱的流滟灯光,披拂于上,为这优昙花的冰肌月容,平添了几分柔妩绰约之意,如此皓洁与袅娜兼美,在透窗而入的秋夜清风吹曳下,柔柔摇颤花枝香蕊,重重叠叠的雪白花瓣,愈发盛开地婀娜多姿,如风吹仙袂飘举,是月下美人,在做霓裳羽衣之舞。
……如果圣上见到如此绝美的昙花盛开之景,或会兴致冲冲地邀请贵妃娘娘,一同赏看吧……
……定会如此的,圣上尚在襁褓中时,十来岁的他,就被拨到圣上身边伺|候,他看着圣上长大,可却没看过幼时处境艰坎、过早懂事的圣上,有过多少应合年龄的孩童之举,直等圣上过了二十岁,遇见了薛贵妃娘娘,才变得孩子气起来……
……只在薛贵妃娘娘面前,会变得孩子气的圣上,会为贵妃娘娘学剪纸、捏雪人,会因贵妃娘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喜上眉梢或是怅然若失,会听见有趣之事,定要讲给贵妃娘娘听,遇见有意思的场景,也定要咋咋呼呼地拉着贵妃娘娘一起看,甚至贵妃娘娘为太子殿下亲煲的汤羹,圣上也因未能得贵妃娘娘洗手作羹汤,而同自己的亲生儿子置气,赶在太子殿下开用前,背着贵妃娘娘,先悄悄尝上一口,有次还因“做贼”做得太急,不慎烫了舌|头……
忆起当时滑稽场景的赵东林,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悄浮笑意,圣上与薛贵妃娘娘这一路走来,他是在旁亲眼一路看来,从前圣上与薛贵妃娘娘之间,内外皆是风雨飘摇,横亘着种种不可能,可如今,这种种不可能,都在世事推动下,算是踏过去了,特别是过了今夜,过往种种风雨,都该随之云收雨歇,圣上与薛贵妃娘娘今生已定,也终是得偿所愿了……
赵东林朝幽深寝殿方向望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盛开的优昙花上,昙花开在夏秋季节,喜在深夜绽放,由开至谢,可维持两个时辰,这时间虽还算长,但今夜的圣上,另有花开于怀,软玉温香,**蚀骨,想是直至此处花谢,也无暇过来看上一眼了。
长夜漫漫,廊檐悬系的响玉,终因风静而止,流萤也已匿草入梦,万籁俱寂,只殿中计时的铜制莲花漏壶,仍在这岑寂幽夜,滴水暗响,盛开的优昙花静静吐蕊逸香,直至四更天时,宫中报时梆鼓声响许久,方花开有时,慢慢合拢清纤花瓣,亦在这阖宫入梦的岑幽秋夜,沉沉睡去。
幽夜无声缓逝,渐四更转五,夜日交替,满天璀璨繁星,光辉淡去,濛濛晨雾随着将明天色,如轻纱般披拢在重重宫阙之上,映得绮窗微湿,朦朦胧胧,内里燃了大半夜的通臂红烛,犹柔照光辉,底座重重烛泪堆积,累如珊瑚,金盘玉猊香重暖沉,轻吐了近一夜的清馥香气,犹在银屏绛幔间缭绕不散,幽幽钻入暖帐之中,与帐顶鎏金香囊所逸清香,如丝如缕,两相勾缠,追逐并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