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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唐僧师徒一齐进到了后面禅房,众僧却又礼拜唐僧,唐僧当童子当惯了,在碧游宫的时候,但凡有截教的弟子前来,看在通天教主的面子上,都要给唐僧鞠躬施礼,就连多宝道人也是如此,可是他们给唐僧行礼,唐僧就要给他们还礼,他们人多,一人给唐僧施一个礼,唐僧就要挨个回好多礼,弄得唐僧不胜其烦,这毛病却也延续到了现在,唐僧看见那么些人跪拜自己,心里就有些不踏实,急忙道:“僧官请起,再不必行礼,我和你都是佛门弟子,哪里用这么客气。”僧官道:“老爷是上国钦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识尊仪,与老爷邂逅相逢。动问老爷,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唐僧心中暗笑,这僧官倒是知道形势,看到自己招惹不起,立刻改口叫自己老爷,不过唐僧也不愿意在这上面过多纠缠,随口答道:“吃素。”僧官道:“老爷吃素,只是不知道你的徒弟们吃什么。”悟空道:“我们也吃素,都吃素。”那僧官有点怀疑道:“爷爷呀,这等凶汉难道也吃素!”有一个胆量大的和尚,近前又问:“既然吃素,那便不吃我们了。”八戒笑道:“现在吃素,只是那几年以前我还把人当零食吃呢,你若是嫌我吃的单调,今晚我便再开一回荤,吃个人尝尝。”
那和尚吓道:“我胡乱说的,老爷莫要当真,老爷还是吃素的好,不过既然吃素,我要煮多少的米来?”八戒道:“小家子和尚!问什么多少,一家煮上一石米,管教给你吃干净。”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锅灶,各房中安排茶饭,禅房里更是高掌明灯,调开桌椅,有什么新鲜的瓜果,都拿了出来管待唐僧。
这个寺庙乃是乌鸡国的国王经常来的地方,饭菜做的甚是好吃,唐僧师徒们闻着饭菜香味,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吃了个痛快,尤其是那八戒,许久没有吃过饱饭,这一次放开了肚量,当真把那和尚大锅煮的米饭吃了个干净,方才罢休,看的那旁边的僧人又目瞪口呆,不住的咋舌。
都吃罢了晚斋,众僧收拾了家火,唐僧称谢道:“老院主,打搅宝山了。”僧官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唐僧道:“我师徒却在那里安歇?”僧官早有安排,对那旁边和尚道:“你们着两个去安排草料,与唐老爷喂马;着几个去前面把那三间禅堂,打扫干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安歇。”那些和尚听命,各各整顿齐备,却来请唐老爷安寝。他师徒们牵马挑担出来,径至后面空出的禅堂门首看处,只见那里面灯火光明,两梢间铺着四张藤屉床。唐僧过去坐在中间,回头却见灯下两班还跟着那五百个和尚,都伺候着,丝毫不敢侧离,现在这个样子,莫说睡觉,连心神都放不安稳,唐僧欠身道:“列位请回,贫僧好自在安寝也。”众僧不敢退下,却用眼角扫向悟空,悟空冷哼一声,挥手叫他们下去,众僧这才出了一口气,这才敢散去,各自安息。
待到那众僧走了,四处毕静,师徒们才放松了下来,八戒笑道:“师父,我看今后那借宿一般的事情,也都交给大师兄吧,你看你进来几乎被那和尚赶了出来,可是大师兄进来,却叫那和尚对我们低三下四,吃得饱,睡得好,实在是舒服。”唐僧摇头道:“虽说你现在吃得饱,睡得好,可却是悟空用了神通,强压于人,占了人家的房屋,吃了人家的粮食,与那强盗有什么区别。”悟空笑道:“师父莫要这么想,咱们一不伤他们性命,二不要他们钱财,只是吃一顿饭,睡一夜觉,更何况与他们师出同门,怎么能算得了强盗,若是师父不忍,咱们这便走了,到别处去借宿好了。”
唐僧看看外面,这时候已经是二更的时分了,除了自己这一间禅堂,其他地方早就已经熄了灯火,万籁俱寂,只有那月光照下,唐僧坐在床上,哪里还想起身,不过唐僧哪里能叫孙悟空问住,说道:“你既然已经打了人家的雕塑,吃了人家的粮食,睡了人家的禅堂,便早就沾染了人家的因果,这一次怕不是又要有什么事情找上咱们来了,跑也跑不了,还不如就此安睡,养好精神才是正道。”
八戒早就困了,闻言急忙说道:“师父说得对,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现在还是睡觉最好。”说完找了一张床自顾躺下,唐僧也找了地方,想要睡觉,等那国王的孤魂前来,可是那禅堂里烛光明亮,晃人眼目,唐僧翻来覆去也睡不安稳,说道:“悟空,你的腿快,去把那些烛灯熄了。”悟空本来就是那喜欢动静的,跳起来连走几步,便把那各处的灯都打灭了,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唐僧看着没有了烛光,感觉安静了一些,可是闭上眼睛,却还觉得有些刺眼,睁眼一看,原来自己这一张床却是靠在了窗户边上,正被那月光照到,唐僧坐起来看那月亮,却见今日里竟是一轮满月,故此月光才如此明亮。
唐僧随口叹道:“今日竟又是那月圆之夜。”悟空本没有睡觉,闻言,跳至近前答曰:“师父啊,这月圆乃先天法象之规绳也。月至三十日,阳魂之金散尽,阴魄之水盈轮,故纯黑而无光,乃曰晦。此时与日相交,在晦朔两日之间,感阳光而有孕。至初三日一阳现,初八日二阳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绳,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日,三阳备足,是以团圆,故曰望。至十六日一阴生,二十二日二阴生,此时魂中魄半,其平如绳,故曰下弦。至三十日三阴备足,亦当晦。此乃先天采炼之意。我等若能温养二八,九九成功,那时节,莫说面见佛祖,便是畅游天地,也是易如反掌。”
唐僧没想到自己一言却引出了孙悟空这一番话,而旁边的沙僧也没有睡觉,听了悟空言语,说道:“师父,师兄此言虽当,只说的是弦前属阳,弦后属阴,阴中阳半,得水之金;却不知道:水火相搀各有缘,全凭土母配如然。三家同会无争竞,水在长江月在天。”三人说话,却是吵到了八戒,八戒迷迷糊糊道:“师父,莫听乱讲,误了睡觉。这月啊:缺之不久又团圆,似我生来不十全。吃饭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说有粘涎。他都伶俐修来福,我自痴愚积下缘。我说你取经还满三途业,摆尾摇头直上天!”
这三人说的,都是那典籍中的法理,高深莫测,玄奥非常,唐僧也是听了一个似懂非懂,不过唐僧却是听出了,自己这三个徒弟,虽然所说的都是月亮,但却说的各有不同,孙悟空说的是借那月光修炼法力神通,沙僧讲的是那道法本根,至于八戒,虽然听着嬉皮,说的却也是那修身养性之道。
唐僧实在不是一个修行人的性子,若是旁人听了这些法理,怕不是要欣喜若狂,哪怕一夜不睡,也要冥思苦想,明悟其中道理方才罢休,可是唐僧,哪怕在碧游宫里的时候,有通天教主亲自讲法,唐僧也从来听不上三卷,不是睡了,便是逃了,更何况此时还是徒弟教导师父,唐僧更听不进去,说道:“夜已经深了,还不快去睡觉,多嘴什么。”八戒早就等着这一句话,片刻间便打上了呼噜,悟空沙僧也各自安睡去了。
唐僧躺在自己床上,却发现自己心中有事,如何也睡不安稳,加上那三个徒弟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唐僧更加心烦,不过转念却是想起来了,自己附在唐僧身上以来,也有过几次失眠的时候,每逢此时,便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出自己行李里那几卷佛经,不管哪一卷也好,里面的字自己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自己就丝毫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就这佛经,莫说是看上一本,就算只是翻上两页,自己便能安然入睡。
如此想着,唐僧拿出了一卷《孔雀真经》,果然只翻了两页,便已经是哈欠连天,唐僧懒得把经本包在囊里,便放在床头,自己躺在床上,顺时间闭眼睡去。也不知道是唐僧没有睡实,还是阴神作弄法术,唐僧只觉得自己虽是合眼朦胧,心却还是中明白,那屋里的一桌一椅,都好似能看见一般,再听得窗外一阵阴风飒飒,然后那禅堂外,便有人隐隐的叫一声:“师父!”
唐僧心中明白,这乃是那乌鸡国王的神魂来了,心动而神动,唐僧便觉得自己忽然起了身形,觉得不对,扭头观看,却见自己仍旧还在床上睡着,知道自己这是阴魂被引出窍,不知道谁做的法术,要自己去见一见那受难的帝王。
唐僧思绪刚定,想到了要见那乌鸡国王,便觉得自己如做梦一般,眼前景象忽然变化,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然是站在了禅堂之外,再看那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好不落魄,可仔细定睛看,只见他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飞龙舞凤赭黄袍,足踏一双云头绣口无忧履,手执一柄列斗罗星白玉圭,果然暗中显露着国王的威风,一方地主的神采。
唐僧见了,知道这便是那乌鸡国的国王,不过仍是问道:“陛下,你是那里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国土不宁,谗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话说,说与我听。”这国王听完,不由得想起旧事,眼边垂泪道:“师父啊,我家住在正西,离此只有四十里远近。那厢有座城池,便是我兴基之处。”唐僧道:“你那一国叫做什么地名?”那国王道:“不瞒师父说,我乃是这一朝的开国皇帝,只因为家以乌鸡为号,故改号乌鸡国。”
唐僧道:“陛下这等惊慌,却因甚事至此?”那国王道:“师父啊,我这里五年前,连年干旱,天不降雨,草子不生,民皆饥死,甚是伤情。”唐僧闻言,点头叹道:“陛下啊,古人云,国正天心顺。想必是你不慈恤万民,既遭荒歉,怎么就躲离城郭,独自逃生,你且去开了仓库,赈济黎民;悔过前非,重兴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顺风调。”那国王道:“我乃平凡人家中出身,自然知道那百姓苦楚,朝堂弊端,故此整治朝政,宽待百姓,并无一丝奢侈,得遇饥荒,更是大开粮仓,开设粥场,只是我国甚小,哪里有多少钱财,一年里便国中仓禀空虚,钱粮尽绝,为又叫那文武两班停俸禄,我亦膳食亦无荤,仿效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仍只干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处,忽然来了一个全真道士,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先见我文武多官,后来见我,当即请他登坛祈祷,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我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说久旱不能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我本就喜爱道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
唐僧道:“此乃陛下万千之喜也。”国王道:“喜自何来?”唐僧道:“那全真既有这等本事,若要雨时,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时,就教他点金,怎么还有那些不足,离了城阙来此?”国王道:“我与他同寝食者,只得二年。三年前,又遇着阳春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什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他哄我到井边,叫我看甚么宝贝,我低头观看,他陡起凶心,扑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