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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扬尘, 一骑于青山绿水间向南飞奔前行,过了云遮雾绕的伏龙岭便是辰州境内, 遥见两山对峙, 河水滔滔,掀起碧波白浪,一座雄关屹立于此。断雁关不负其名,关隘附近峭壑森然,峰峦叠嶂, 承伏龙余势,拥天堑成关, 实为历代镇守重地。
而在断雁关后便是沃土千里, 云中郡终年被云雾笼罩,在稀薄的晨光之下,如盘龙卧居于此, 绵延向更为遥远的地方。
墨蓝天边繁星隐没,驻守关隘的将士戴好皮套举高手臂,随着扑腾数响, 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大鹰隼展翅下落,有人忙为它戴上头罩, 将脚上的信筒取下,送往灯火通明的帅帐。
周乾在帐中等了一夜,她轻甲未去,肩头银羽纹饰闪闪发亮。亲兵将桌上的灯盏添了四五回后,破晓时踏着残缺的月色, 将十万火急的消息送了过来。
“陛下允了,信使快一步将口信带到,诏令约莫一个时辰后送至。”周乾阅后深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低声道。
她身旁赵军长用干布擦拭长剑,待剑锋银亮如新时才答道:“既是如此,待诏令一到,大帅便可下令封锁州境。”
赵军长鬓边掺白,一只长袖空荡荡地飘着,提了壶浓茶端来,两小指夹着小杯,轻巧地落在桌上。她虽只余一只手,但也能灵活快速地将茶倒好:“真是没想到,云州的事情才了结不到一年,本以为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辰州又出了乱子。”
两人端坐在桌前饮茶,周乾道:“辰州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想到,王庭不再但金帐犹存,若不是陛下早有觉察,原大人身涉险地,恐怕这祸端还要瞒的更久。”
赵军长放下杯子叹道:“怪不得大帅你要告老还乡时陛下不让,只是这辰州的哗变,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我在云州边境呆了近十年,打的都是西戎人,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这剑还能对着同胞姐妹,也是奇了。”
周乾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道:“若无人煽动,流民怎会聚集成势?何况水患之后,朝廷开仓救济,也不至如此。”
赵军长冷冷道:“是有心人趁机打压田价,收购良田,致使百姓灾后无田耕种,眼见冬时要来了,前月卖田的银钱已经耗尽,逼的人不得不卖儿鬻女……”
周乾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这其中是非如何,陛下自有决断。哗变事小,但波及四方,唯恐生变。辰州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此地藩王众多,需慎之又慎,若无陛下诏令,便是我也难以行事。”
赵军长听着帐外悠远的号角声响起,片刻后失笑道:“远不如在云州之时。”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亲兵在帘外请示道:“大帅,原侍中来了。”
周乾揭下悬挂的暗红色披风披上,道:“请她进来吧。”
帐帘再度掀起,露出明亮的天色,原随大步踏入帐中,向周乾行礼道:“周帅。”
接着她向赵军长拱了拱手,赵军长微一欠身,转身潇洒离帐而去。掀开帐帘时涌进一阵风,右臂空无一物的长袖飘起,正落在原随眼中,她微有动容。
周乾请她落座,道:“原大人,陛下已经下了诏令,准了封锁州境一事。”
原随稳稳道:“下官已经知晓了,今夜到来前必要封关闭路,以防节外生事。辰州府处下官已经给梁州牧送了信,想必梁大人已有安排,今夜若有动荡,各郡自有应对,官署也不必大帅忧心,一切安排妥当。”
她说这话时虽十分沉稳,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些许忐忑。眼前的人便是戎马倥偬征战边疆的周帅,威名赫赫如雷贯耳,虽显老态,但威严丝毫不减。
周乾心中也有些感慨,她率兵在外御敌多年,在擂鼓声中见惯长刀利刃喧天厮杀,而在这看似歌舞太平、实则沉疴满目的朝中,依然有人以笔墨为剑,于无声之处斩除鬼魅魍魉,撑起一片明净河山。
周乾眼角的纹路顿时温和了许多,道:“原大人辛苦,剩下的事情,就等陛下诏令到了再计议也不迟。”
原随颔首,随即不再言语,她揣在袖中的手摩挲了一会,目光落在面前的杯盏中,残茶近底,叶梗交叠,显出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半响她才开口道:“周帅,哗变之事疑点重重,经下官审讯疑犯,这其中,似乎隐约有信阳王的手笔。流民的事,归根究底,是有人趁乱压低田价,大肆买地,才导致如今的局面,而这里头,又与世家脱不开干系。”
周乾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原大人,你是怕了吗?”
原随垂下眼,苦笑道:“大帅,说句实在话,下官哪里会不怕。此事若是深究,便会动荡社稷,震动朝堂;但若是不查,万千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有谁能给她们一个交代呢?”
周乾道:“原大人能有这份心便已足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年初战事方毕,水患又起,接着就是贺州贪墨,这些事情连我也有所耳闻。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以退为进,我也有句不当说的话。”
她拢了拢披风,继续道:“原大人,你是实心用事的能臣,陛下遣你来贺州查案,与你大权,既是信你,也是要栽培你。此间之事你涉及太深,待你回朝叙职,便辞官而去罢,不出数年,陛下自会起复你。这其中的缘故,想来也不用我多说。”
原随深受震动,眉头紧皱道:“连大帅也看出这些案子的不凡之处了么,但贺辰两州官场已成一滩烂摊子,梁州牧即将卸任,又能将这担子丢给谁去挑?”
周乾道:“这个人,总不会是你。”
原随不解道:“大帅先前不是说下官涉事太深,为何又说不会是下官?”
周乾笑了笑:“陛下圣意,并非你我可以妄自揣度。原大人,请将我的话牢记在心中,有些事该查就查,有些事能放则放。你不是陛下手中的那把利剑,还需得磨练几年,方能出鞘。”
正说着,帐外号角声渐渐近了,想是换防的时辰到了,刀戟声一时连响不绝,原随深思后问道:“敢问大帅,这个人,陛下已经点出了吗?”
周乾答道:“此人简在圣心。我猜,她与朝廷牵扯不深,又与世家无有关联,恰好能做破局的利器,是一个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原随还未开口再问,帘帐外有驻守的亲兵道:“大帅,信使已经到了!”
周乾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随侧身避让,虽满腹疑虑,仍是随她出帐一同迎接圣谕。
今日长空如洗,澄澈透亮,原是一个好天气。赵军长登上城楼,在高台上远眺,白水环绕,如从天空中云层中涌下。群山逶迤,云雾缭绕中隐约露出一片宏伟的都城,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露出屋瓦楼阁,鳞次栉比,在金光中又一次焕发出新的生机。
赵军长的衣袍被风猎猎吹起,她左手扶了扶腰间佩剑,喃喃道:“也不知道明于焉现在如何了……”
一只手扒开藤蔓,扯下几片叶子,惊起一群金翅凤眼的蝴蝶,顿时落下无数细密的金粉,一人呸了声骂道:“这是什么破地方,草长的这么多!”